第21章 协会
春去春又来，当杜鹃花红遍山岗的时候，也是距春茶行将上市不远了。
冰封的情感开始解冻，诱惑与躁动源自原始的冲动。又是一个红艳艳的杜鹃花期，马丽雅给张卫民打来电话，称她一个要好的大学同学来了，想请他做向导去龙溪岩赏杜鹃花。张卫民想好久没见马丽雅了，再过一个学期，她就支教期满，到时想见她都难了，于是爽快地答应了。
一早，三个人就出发了。马丽雅将她的女同学介绍给张卫民，说她是省城一所高中的语文老师，名叫毛雪娇，她们俩在一起长大，从小学到大学一直是同学，关系特别好，毛老师是在她那看到张卫民写的《大龙井瀑布咏叹》和《茶语人生》的文章，对高岭的秀美特别向往，这不，到这来走走，辛苦你做向导了。张卫民打量了毛雪娇一眼，只见她长相清秀，身材苗条，性格开朗活泼，是个很容易交往的人。
马丽雅驮着一个大背包，张卫民问她干吗驮一个那么大的包？她笑笑说：“我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每逢郊游都背这个大包，里面什么都有，有水果及水之类的，甚至还有六神丸等提神醒脑之类的东西。”张卫民佩服女孩子的细心和细腻，伸手从她身上夺过包来，说：“真的很沉呀，我替你背。不给我表现的机会么？”
马丽雅呵呵地笑了起来：“求之不得，不过你可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要经常帮我背才行。”说完脸一红，加快步伐向溪边走去。
毛雪娇说：“小雅妹妹心地善良，你可不能欺负她！”
一路我们溯流而上，走走停停，说说笑笑，无比惬意。
张卫民问马丽雅可来过龙溪岩，她摇了摇头。“你到高岭有两三年了，怎么今天是第一次去呀？”
马丽雅说：“我来就听说过龙溪瀑布，非常想往。但听说有许多路，而且都是羊肠小道，非常崎岖难走，就不敢去。我也曾央求刘婶陪我去，她说那有什么好玩，不就是个破水帘子，不值得一看的。”
毛雪娇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山里人经常看，审美疲劳了。”
马丽雅说：“我知道，后来找不到合适的同伴，这件事就一直耽搁下来。幸好这次毛姐来，我想到找你做向导前来一游，否则我可能抱憾而归了。我今年七月就支教到期了，我真舍不得走，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子，哪里知道？你喜欢这里？”张卫民知道马丽雅对他有好感，但这时候只能降温，不能升温，所以故意这样说。
毛雪娇嗔怪地说：“你呀，是真湖涂假湖涂呀。喜欢这里不假，但她更喜欢这里一个人。”
“是哪个呀，你怎么不告诉我？也好让我帮你参谋参谋。”张卫民转身问马丽雅，想顺势装下去。
“不说这个了。我总是感觉我们就像金大侠在《射雕英雄传》里的黄蓉和郭敬一样，明知一个人那样傻，却还是爱上那个人。”马丽雅好像有点生气了，在岩石上加快了攀爬速度。
忽然她大叫起来：“哎呀，痛死我了，我脚崴了，不能走了。”张卫民赶到她身边，她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痛得脸上汗水直流。
毛雪娇心疼地说：“张书记，这可怪你了，是你惹我家小妹生气，现在她不能走了，你背她走吧。”
张卫民从她背包里拿出毛巾，缠到她脚脖上固定起来，然后从包里拿出餐巾纸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汗。马丽雅全神贯注地注视他，眼里柔情万种，接着顺势躺倒在他的怀里。张卫民连忙避让，用手扶着她的头。她瞪了他一眼说：“这么小气，让我靠一靠都不行。”
张卫民说：“你要靠就靠，我不避就是了。这事关键在我，惹你生气了，运动过量容易受伤，你现在要好好休息一下。”
毛雪娇问：“还有多远？是不是沿着这条河谷一直向前走？”
张卫民回答说很快就可以到了，就在前面一里多远。
毛雪娇说：“你们休息一会，我一个人向前去了，免得在这里当电灯泡。”说完向前走了。
张卫民正准备开口说要走大家一起走，马丽雅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张卫民从包里拿出吃的苹果，削了一个递给马丽雅。
“你先吃一口，然后我才吃。想不到你一个大男人也能干点细活。”马丽雅夸起了他。
“我再削一个嘛”，马丽雅却不依，非要他吃一口。张卫民只好在上面咬了一口，留下一排齿印。“你衣服是李主任帮助洗吧，不过李主任是个骚娘们，你别被她勾引了。我每晚都看你房间的灯熄了才睡，那时想那个女人会不会跑到你房间去？”
“你胡说些什么呀？我的衣服都是自己洗的，晚上洗过澡后就到龙溪里将衣服洗好晾干。李主任也提出过帮我洗，但被我拒绝了。”山里人一般清早洗衣服，早晨龙溪里最热闹，姑娘大婶边洗边聊，十分热闹。
“我不说了，我是提醒你，别被那个狐狸精迷住了。你们男人是靠不住的。”马丽雅醋意大发。
“说那些无聊的东西做什么？吃点东西吧，多消化一些，等会我驮的时候就少了一份重量。”马丽雅也赞成张卫民的说法，他们消化了一些水、面包，然后就出发了。
马丽雅体重很轻，只有九十多斤，她紧紧贴在张卫民的背上，他感觉两个坚挺的乳房的冲击力和吐气如兰的呼吸。这让他想起骑车载徐萌的那次，但感觉比这次差多了。
张卫民背着马丽雅小心翼翼沿着河床的乱石梭巡而上，走了将近十多分钟，他汗流浃背，气喘吁吁。马丽雅一路说着心痛的话，并不时在他的额头角上亲一下。
两人终于到了龙溪岩下，毛雪娇已经在那里了，兴奋地拿着数码相机在拍摄。只见龙溪瀑布似一条白练飞溅直下，气势如虹。两边岩石上大片片的杜鹃怒放，娇艳欲滴。
马丽雅兴奋地大叫起来，情不自禁地向瀑布奔去，直到潭前才停了下来。“你的脚没有问题呀，你不会是骗我吧？”张卫民在巨大的水声中冲她嚷道。
“刚才确实是痛得厉害，现在看见瀑布让我感觉不痛了，太漂亮了，我太爱它了。你的诗写得太传神了，我一直记在心里，这次又身临其境感受一回，无憾了。”马丽雅忘记了脚痛，瀑布让她忘掉了一切。
待张卫民走近，马丽雅对他耳语说：“我多想这里是我们两个人的世界，或许我是个太贪心的女人。民哥，我好寂寞呀，多想和你在一起。”
“那不行，我们只能做兄妹，来生再续缘吧！”张卫民无比谦意地说。他不敢看她，只听见她轻轻的啜泣声，一个人再乐观也有脆弱的时候，或许坚强的只是表面，脆弱的才是内心。
马丽雅现在展现的正是女人的脆弱一面，他相信这一刻她是真诚的，用内心的声音向他表白。可是张卫民内心的声音这一刻更强大，不断地对自己说：“你要挺住，不要做对不起妻儿的事。”水声淙淙，他走近潭边，用水洗了把脸，包括洗去马丽雅吻在他额头的唇痕。
大家又在一起拍了些照片，马丽雅坚持要与张卫民在一起合一张影，说这是她一生中最珍贵的留念。张卫民满足了她的要求。
回来的路上，马丽雅坚持自已走，她的脚伤得不重，居然一路让她走了回来。在回来的路上，张卫民看到路边的茶树发出了嫩绿的芽头，忽然想起有一个秘密马丽雅一直没告诉他，于是就问她：“你上次给我泡的茶特别香，至今让我念念不忘。你说有一个秘密在里面，时隔一年多了，你总该对我说了吧？”
“好吧，你可知道女儿茶的故事？我的茶就仿制女儿茶的做法加工出来的。”说完羞红了脸再也不说话。
女儿茶？张卫民知道有一个古老的风俗，有一个少数民族，美丽的少女在出嫁之前采摘茶叶放在胸口，用自己少女的体香熏染，然后制出来的茶特别香。但这种茶只给少女的情郎喝，其他任何人都喝不到，包括她的父母。
马丽雅真是一个痴情的女孩子，张卫民心中赞叹却又无地自容，他将如何面对这份感情？
此刻，张卫民处于极度的矛盾和痛苦之中。
雷鸣最近十分的忙碌，他新做的房子正忙着装修。他这房子是去年腊底才动工，只做了两个多月就落成了，目的是赶在茶季开始之前搬下来，把机械安装好，以便备战一年一度的茶季。
雷鸣的房子选址很匆忙，不过位置还可以，地块是胡冲村民组的，这个村民组的组长与他私交不错，四分地只要一千二百元钱，雷鸣一直没有付。他以前搞工程时没有赚到钱，做房子时只有两万元钱储蓄，钢筋、水泥都是赊的，欠的工人工资也没有给。这个房子做成功大约要花五万多元，这样他须欠外债三万多元。
这次虽说是装修，也只是安装门窗、粉刷墙壁，打些家俱，都是他的妻弟帮忙干。雷鸣是能省则省，除了要紧的工作外，他是扑在工地上，买材料呀、打混凝土呀、他不仅指挥干，更是事必躬亲，那一段时间他累得够呛，他妻子说一天晚上，他干完活，加上喝点酒，回家倒头就睡，临睡时他老婆给他倒了一碗水，以备他醒来时喝。过了不久，雷鸣可能觉得腰间的手机掖着不舒服，拿下来放进碗里，就这样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找手机在碗里找到了，液晶屏幕上再也不显示了。他懊恼地说：“我迷迷糊糊地以为是一本书呢。”他比较喜欢看书，一般临睡前都看上几页，所以他把盛水的碗当书了，把手机直接摞到了上面。
中国有句古话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意思是工作必须早做准备，不打无准备之战。在争夺茶叶销售市场这一块，大家都是八仙过海，各显身手。高德标早早就把一些老客户接到家里吃了一顿，据唐松说，吃饭只是最平常不过的事，高德标还送他们烟酒，如果是单位领导，还须送购物卡或者现金，反正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利润共享，干瘪瘪地没人理会你。
雷鸣也不闲着，同学关系、战友关系、工友关系能用上的一概用上。他有一个战友是在龙越县城里开洗头房的，是个半黑半白的主儿，他也挂搭上了。一次他拉张卫民一道去，说是结去年的茶叶账，哪知进了洗头房，老板娘就把他们拉进里面的单间，说：“敲个背，放松放松。”雷鸣心安理得地敲了起来，并说他请客。张卫民看他不急，敲就敲吧，也就躺倒在那个充满腥臊味的按摩床上。
这时进来一个小姐，穿着很是暴露，脸上涂得乱七八糟，眼圈画得又蓝又深，嘴唇红得滴血。她用小拳头在他的胸口稍稍敲了几下，一只手直奔张卫民的下身私处而去并一把抓住，张卫民惊得一跃而起，大嚷道：“你干什么？你怎么按摩的？”
小姐惊讶地说：“都这样的呀，我们这里敲背就是敲花背，还有就是坐台，你要哪样服务？”
张卫民气愤地站起来，朝那位打扮得人不人妖不妖的小姐说：“我什么都不要，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张卫民出来找雷鸣，老板娘说：“他到楼上去了，说是怕影响你，叫你放心大胆些，在他战友这没事的。”
张卫民记得有人这样形容小姐，说她们是“假名假姓假户口，假情假意假温柔”，其实看中的是你口袋的钞票。
张卫民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才见雷鸣出来，对他说自己不习惯没有敲，让他只须付自己一个人的。雷鸣有些惊讶，然后递给老板娘一百元，老板娘笑咪咪地收下了，他再也没有谈茶叶账的事，就和张卫民一道回村了。
看来他的茶叶钱送了不少到小姐那，张卫民暗地里思忖，也旁敲侧击他一下，让他别像高德标，到时栽在女人身上。他总是笑笑：“没事的，我只是按摩，又不是嫖，没人管的。再说这些洗头房天天爆满，许多领导也去按摩呢。再说我只是个小老百姓，大不了不干，我要是出去搞工程比在家里拿这几千块钱要好得多呢！”
唐松的茶厂本小利薄，他的社会关系不多，完全靠唐强开车的时候结识的一些朋友，另外唐强高中的一些同学有的当上了中学校长，有的在龙越县县直机关工作，他的一个亲戚是电力局的副局长，加上张卫民给他联系的一些单位，每年也销个七八百斤，也有利润可赚的。唐松时常在张卫民面前叫苦，意思是要他多关照一下自己，可眼见着他换了大彩电，又整修了房子，最近又买了手机和摩托车，还说不赚钱，谁信？唐松的攻关策略就是送一些花儿菜、干干豆子和竹笋等山珍，小小礼物套近乎，礼轻情义重，自然也引来一些好感。
当然，在县直扶贫单位购茶这一块，几个人各使招数，其中也不乏阴招。中国有句古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蛋糕就那么大一块，要想切得大些就看各人本事了。张卫民听潘局长说，高德标跑去叫苦：“我刚下台，以前是潘局长关照，今年差多了，请潘局长帮帮忙。”潘答应给他销八十斤，张卫民跟唐松一说，唐松说：“怪不得前天看见他拎着一条烟和两瓶好酒上街了，原来他是到潘局长那去。”
当官的最会弄权了。原来说好县直扶贫单位购买帮扶村的茶叶，价格算高些，中间的差价算是支援扶贫了，虽然前期被高德标钻了空子，卖的是他自家茶叶，可那时村里除了县云尖茶叶开发公司的茶厂，就只他一家茶厂。现在村里好几家茶厂，完全可以往采购的路子上走，既可以保证茶叶的质量，也可以使村集体获得一定的收入。现在被高德标一搅和，这条路是没法走下去了。当然也怪不得潘局长，在什么山唱什么歌，作为领导，他当然喜欢求他的人越多越好，送的东西越多越好，拗不过情面，一人安排一点，权当撒一点胡椒面，最大的赢家是他自己。
看到高岭村的茶叶生产加工如火如荼，邻村也较上了劲，西岭村副主任常卫国也购买了一套茶叶精加工设备，在公路边上建起了二百多平方米的车间，打起了高山有机茶的旗号。东岭村的主任李大平也买了一套茶叶加工机械回来，一时间高山乡新增了六七个茶叶加工厂，茶叶生产出现了空前的繁荣。
随着我国经济的发展，人们的消费水平也在不断提高。茶叶作为日常消费品，也不断迎合人们的需求，加工上越来越精细，包装上也越来越讲究。当然，茶叶的价格也直线上扬，从前几年的八十元到一百二十元一斤直至去年最贵的一斤卖到一百九十元，今年肯定突破二百元一斤。
高玉虎从高山乡副书记到乡长再到书记，前后也有七八个年头了，他目睹了高山茶叶的走俏势头，还有茶农和茶厂获得的实实在在的利润，颇有经济头脑的他坐不住了。自己手上握有很大的权力资源，光每年送上面和应酬的茶叶就在四五百斤，乡政府就这一项支出就在五六万元，何况龙越县直及各乡镇到高山买茶的领导、同事数不胜数，他坚信“人事关系就是资源，资源只有自己垄断才会发挥最佳效益”这句话，如果自己有一个茶厂，招待用公款和公茶，收到手里的可是沉甸甸的钞票呀。
高玉虎不是空想家，而是个说干就干的人。他找来琚天乐及朱宏宝几个贴心人商议，让他们也入点股，成立高山乡有机茶开发公司，专门派人到北京注册了“高山云尖”、“高山春翠”、“高岭小花”等商标，想打响品牌，争取通过绿色认证。
这个公司必须有一个能人来支撑，高玉虎及几个股东是不能出面的，因为上面一直强调党政领导不准经商，好不容易混来的帽子得好好珍惜，何况这个帽子的威力确实不小，没有它公司存在也就没有多大的意义了。他们议来议去，最后选择了常卫国，高玉虎一开始也提名雷鸣，但其他人反对，说雷鸣这个人不很驯服，有点钱乱花了，经常借酒使性子，靠不住。常卫国承包了高山乡几所小学的改扩建，对乡领导都花了“银子”，所以这些个乡领导喜欢他，说他懂事。自然这块牌子就挂在了常卫国茶厂的门口。
剪彩那天很热闹，高玉虎请来了龙越县的一位副书记及一位副县长，还有各县直单位和各乡镇的主要领导，每人发给两盒精美包装的茶叶，并安排了伙食。然而，这个策划很有独到之处，花的钱只有两三万块，但红包进账却高达七八万块，刚开业就小赚了一笔。
龙越县有条不成文的规定，一有庆典活动各受邀请单位得出点血，多则三五千，少则一两千。高山乡是个穷乡，每次参加别人的庆典时拿个千把元，别人也能够理解，有的单位还很感动，这么穷的乡还来祝贺，能不感动吗？而高山乡呢，花钱少讨了好还赚得感情票，真是一举多得。这次自己的庆典活动，许多单位都来了，有的县直单位本来准备出手两千的，后来都出手三千，一个企业还拿出一万元，他们想的是多出点，权当扶贫了。
高玉虎还不满足，他又与贾乡长打了个报告，说高山乡有机茶开发公司是乡里根据全县茶叶发展形势适时成立的，主要是“提质、创牌、增效”，既然是公司，就得按市场化运作，必须注册商标，另外公司的厂房及机械设备投资需要资金三十余万元，请求县领导在扶贫资金中解决。
龙越县不是国家级贫困县，所以在扶贫这一块资金只能靠省里调剂一点。省里管扶贫工作的同志到龙越县山区后感叹，一些山区的生产生活水平远低于国家级贫困县的标准，把这个情况向省领导作了汇报，省领导指示扶贫工作要因地制宜、实事求是，富裕的地区也还有贫困人口，各地都有贫富不均的现象存在，必须多做细致工作，把好事做实，实事做好。因此省里确定龙越县五个山区乡镇为全省重点扶贫插花乡镇，每年拨给资金二百余万元。
高玉虎在对上而言可以算是个会哭的孩子，他在强手如林的阵势下，硬是将高山乡挤进这五个重点扶贫插花乡镇名额，虽然其他乡镇叫嚷不公，但上面已定，名单已经公布，还是要照顾大局的。县里出面指示这扶贫资金必须经分管县领导同意，统筹使用。
高玉虎的脑子很灵活，他马上想到这上面来了，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么？扶贫就是要扶龙头企业，龙头企业壮大了，才能增加农民收入，才能带动群众致富。以项目名义搞钱是高玉虎的拿手好戏，他曾经对村干部讲过他一个项目搞了四五次钱，那是高山中心小学建设，起初是农村小学危房改造资金，他搞了二十万；然后是找教育局解决山区教育补助资金，搞了两万；接着是找县民政局解决困难学生及其家庭生活救助，搞了一万多；再后来上面要求边远山区孩子集中食住宿，又要做房子、又要添设施，他找县里又要了十多万；最后，他又打报告找县领导说前次补助资金不够，乡政府垫付几万元，现在工资都发不开来，尚需要解决多少为盼云云，后来又搞了几万块。反正上面没有人追查，也不审计，只要你想得出来、说得出口、拉得下脸，自然就会游刃有余。
高玉虎这一着棋自以为走得妙，但广大干部群众很快看穿了他的鬼把戏和小九九，人们议论纷纷，有的说他是空手套白狼，拿扶贫的资金和上面的钱明为办企业，实为洗黑钱；有的说他名义上办个公司，实为小金库。但乡里干部这几年在他手里也增加了不少福利，虽然心里有想法，但只能在心里藏着，谁也不敢表露。至于老百姓，顶多是发发牢骚，过过嘴瘾罢了。“说话不带长，放屁都不响”，话说多了，就指责你是个刁民，再说多了，没人理你，把你当作精神病。所以腐败一旦成团体气候了，正义人士就会被排挤出局。
高玉虎把宝压在常卫国身上，全力支持他发展。对此，雷鸣恨得咬牙切齿，但又不好发作，毕竟高玉虎是他的恩人，他进村里班子、现在当上村委会主任是高玉虎一手安排的，如果与他作对，按高玉虎的性格，可以随时叫你滚蛋，这个人说到做到，雷鸣作为老同学，是知道他的脾气的，所以这种恨也只能在心里掖着，不能表露毫分。
高玉虎之所以不选择雷鸣，发展到现在渐渐反感他，张卫民和何彬分析了原因。主要原因是雷鸣手脚太小了点。试想高玉虎顶着压力给雷鸣拉来一万元赞助，原指望自己得个三千五千的，哪知雷鸣只给几斤茶叶了事，这件事大家起初都认为这只是个幌子，哪知雷鸣还是把钱看得太重了，引得高玉虎心里不快。另外，高玉虎有了专车后，把以前自己骑的一辆摩托车送给雷鸣，表面上说不要钱，但你雷鸣总该有个表示吧，哪知雷鸣认为是自己应得的，分文未出。这几件事合并在一起，使高玉虎认清了雷鸣的面目，也渐渐不再信任他，保持一种工作上的关系。
雷鸣不断地向张卫民诉苦，张卫民劝他凡事要靠自己，“求人不如求自己”，只有自己找准路子，发展壮大自己才行，领导的支持固然好，但其他茶厂没有领导支持不也搞得红红火火吗？关键是心态很重要，你一个人当然无法与常卫国茶厂抗衡，但可以强强联手，联合村里的茶厂，成立茶叶协会，从茶叶源头开始，一步步健全制度，使高岭村的茶叶争取纳入协会的管理之下。
西岭村虽然也产茶，但茶叶产量小，品质不如高岭，常卫国就是依靠其家离高岭近，有亲戚在高岭村帮忙收鲜叶这种优势，如果高岭的鲜叶被协会管理起来了，那所谓的高山有机茶开发公司就吃不饱了。雷鸣连说这个办法好，请张卫民尽快组织实施。
张卫民说：“你不怕得罪高玉虎吗？”他说：“得罪就得罪，我们搞我们的，只要是合法经营，他没有办法的。”
其实搞协会张卫民是早有想法，外地也有不少成功的经验。他曾经向高玉虎汇报过想法，劝他组织成立高山乡茶叶协会，把全乡的茶叶统一管理起来，另外创立品牌，初步赚取茶叶加工和销售环节的利润，等品牌响了，再赚取品牌利润。高玉虎说现在人心不齐，靠行政官员推动，迟早要失败的。他还形象地说：“我们行政官员就是个鸟官，不停地飞呀落呀，落到哪里是哪里。搞协会问题很多，千头万绪，或许两三年后刚弄成我们就调走了，后人跟我们的观念不一样，搞自己的一套，对我们搞的东西弃而不用的多，所以到头来往往是白辛苦了。”高玉虎这么一说，那态度是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协会的产生和发展是社会分工和市场竞争日益加剧的结果，反映了各行业的企业自我服务、自我协调、自我监督、自我保护的意识和要求。现在高山茶叶发展正处于一个无序竞争的格局，如果适时成立行业协会，对今后高山茶叶的良性健康发展有好处。如果乡里不搞，村里也可以搞。高岭村是高山茶叶的主产区，张卫民很早就想尝试成立茶叶协会，搞行业自律，杜绝外地茶叶冒充本地茶叶，使高岭茶叶获得认可，让消费者不花冤枉钱。
但现在搞这个茶叶协会就会与乡里的有机茶开发公司有抵触，高玉虎会不高兴，张卫民也很犹豫。他一连思考了几个晚上，也征求了唐松、钱有财的意见，他们当然赞同搞起来，一些群众也极力鼓动，他们希望茶叶能卖个好价钱，有个长久的销售渠道。
徐萌也说张卫民这个想法好，她也想加入协会。
只要是对群众有利的事，张卫民就要努力去做。一直以来，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现在他要一如继往，不能因为领导的喜好，而误了群众的大事。认准了这个方向，张卫同就坚定决心，他要在全龙越县产茶村实施成立第一个茶叶协会，让协会在带领群众致富方面发挥更加积极的作用。
决心一定，张卫民立即组织实施起来。
雷鸣、唐松和钱有财的工作好做，当初征求他们意见的时候，他们就怂恿搞起来。张卫民决定找高德标谈一谈，希望他也加入茶叶协会。虽然他们之间有过节，但毕竟是一个村的茶厂，“一堂不请两样客”，还要一视同仁地对待。
高德标听说村里要搞茶叶协会，起初很感兴趣，但一听要搞行业自律，杜绝外地鲜叶时，他马上摇头反对，说：“如果你张书记保证把我们生产的茶叶全部销售出去，我当然全力支持。现在你又要搞自律，又没有能力销售，销售还要我们自己搞，我不想参与。”
张卫民又找到刘国生，他也不支持，说：“我主要生产承包茶园和附近群众的鲜叶，我们公司销售对象都是一些老主顾，对于你们搞协会我不反对，但我们的茶叶有自己的品牌，我不能再参加你们协会的品牌，这样会失去老主顾的。”他也没有把话说死：“你们先搞起来看看，如果成功我们再加入也不迟。”
徐萌的茶厂到明年茶季时正式投产，还不符合条件，张卫民聘请她做协会技术顾问。
现在只有这三家了，先搞起来试试，任何事情只有先尝试一下才知道今后怎么做，不能一开始就把摊子铺得很大，中央在决策大政方针的时候也先搞一些试点，在成功的基础上再推广，这也有助于减少风险。
张卫民召集大家先订立协会的章程。协会的名称是高岭村茶叶协会。明确协会的性质、协会的职责和任务、会员条件及入退会条件等等。会上还确定了协会今后的工作方向：建基地，抓生产；兴科技，增效益；创品牌，保质量；搞活流通，拓市场；强服务，促发展。
张卫民提议由村集体统一订购茶叶包装，资金暂由集体垫付，等茶季结束后村集体在各茶厂的公务用茶中冲抵，到时村里赚一点手续费。他还给“高岭小花”写了简介：高岭小花产于高山乡高岭村，该村是正宗龙越小花的原产地，境内峰峦叠嶂、银瀑飞溅、云蒸雾蔚，兰花满坡，平均海拔七、八百米，是有机茶生长的天然基地。春季兰花吐蕊，茶树吸入兰花幽香，因此产于高岭村的“高岭小花”独具兰香，回味隽长，多次获茶业界泰斗陈椽教授的品赞。明清之际“龙越小花”屡屡被封为朝廷贡品、多次获奖，一九九九年在国际农业博览会上被认定为名牌产品。高岭村现已成立茶叶协会，对社会公开承诺，保证是正宗高岭小花茶，假一赔十。后面他还提一句口号：龙越名茶看高山，高山好茶在高岭。
四千个印刷有“高岭小花”及其简介并配有茶园图片的铁皮包装桶很快就加工好了，一切准备就绪，只等茶季来临了。
温度一升高，茶头往外冒。日历刚翻到三月下旬，茶农们开始上山采摘冒山尖了。
茶厂也开始动起来了，有的开动机器转转，该安排的事项都安排就绪。雷鸣、唐松和钱有财都在茶厂门前加挂了一块小木牌：高岭村茶叶协会定点厂家。
半个月后的一天，正当茶季进入兴盛期的时候，唐松打电话给张卫民，请他过去一趟。张卫民怕有什么事，急忙就赶到了。唐松一见到他，有些结巴地说：“张书记，刚才高玉虎书记来过，他说本来是到村里转一转，看看茶叶生产情况，但他看到我门前那个协会的小木牌后，非常生气，亲自把它取下来扔前面溪里了。我看他生那么大的气，不敢问他更不敢拦他。你看怎么办？”张卫民问高玉虎是和谁一起来的？他说是和朱宏宝一道来的。
张卫民打电话给何彬，把情况跟他介绍了一下，说：“何书记，我们村里办协会的事是跟您汇报过的，您也表示先搞起来看看，今天高玉虎书记怎么生那么大的气，他的意图是什么？请您摸摸情况告诉我。”
何彬说：“高玉虎昨天还就这事找过我，我说这是群众意愿的事，政府不能干预。他说协会是中介组织，应当由政府管理并经民政局登记，现在没有经过政府同意擅自设立，要立即取缔。关键还不是朱宏宝使的坏，他们几个人合伙办的有机茶开发公司没有什么鲜叶，他听说你们村里搞协会，许多老百姓加入协会里的茶厂，不供应鲜叶给开发公司常卫国的茶厂，朱宏宝把这些情况搞清楚后跟高书记作了汇报，高书记跑去砸了你们的牌子。”何彬还劝告他：“牌子只是形式，有没有形式无所谓，但千万不能与政府唱对台戏。群众要卖鲜叶给谁，我们管不了，你们要暗中引导，现在要想做一件事难着呢。”
张卫民把何彬的话对唐松说了，唐松自言自语地说：“怪不得前两天朱乡长来到茶厂，长时间地盯着牌子看呢，原来他是暗中摸底。”
张卫民叫唐松把牌子捡回来，唐松半天身子没动，有些丧气地对着他说：“张书记，这牌子我是不敢挂了。”
张卫民说：“挂不挂随你，但也是块木头，做柴火总行吧。说不定哪天批准了，还得挂，我请联系村里的县领导来给你挂。看他高玉虎还敢不敢摔。”
听张卫民这么一说，唐松跑到溪边，过了一会儿，他光着手回来了，张卫民问牌子呢？他说：“没了，叫溪水冲走了。”
高玉虎摔牌子事件很快在全村全乡炸了锅，不知情的人都说摔得好，一些拍马屁的人更是煽风点火：“高书记有魄力，一个小小的村都这么不听话，那还得了，这叫杀鸡吓猴，看下次还有谁敢当出头鸟。”雷鸣和钱有财也吓得把牌子藏起来了，高玉虎作为一个小乡党的书记，第一次把权力使用得这么淋漓尽致，让人敬畏。
张卫民是天生的牛脾气，不信这个邪。他跑到县民政局，一定要把协会搞起来，只要是合法登记了，看谁还敢砸牌子。民政局那个经办的人说：“这个不好办，必须由基层政府出具证明。”这个证明肯定是开不了，看来这件事只能这样收场了，张卫民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中国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谁官大谁就说了算。民意是次要的，尤其是在基层，如果都听从民意，那贪官就失业了。热播的电视剧《雍正王朝》的主题曲叫《得民心者得天下》，词曲都很好，就是立意太高了，一些贪官最怕听了，所以一些晚会呀活动啦都没有这个歌。
然而，高玉虎不满足于乡有机茶开发公司那点分红，他的眼光看得更远，他叫他的弟弟到高岭办茶厂，厂房就用高岭小学。高玉虎找张卫民和雷鸣谈的时候，表面上是商量此事，其实就是打个招呼，这个茶厂要全力关照。
今年暑假之后，高岭小学被撤并了。二十多个学生迁到高山中心小学去上学，路途远的安排食宿，如果不住宿就享受不到上面的补助资金。学生迁走了，学校空置了，张卫民很可惜村里刚投入的一万多元，粉刷一新的墙壁、平整的水泥地坪和明亮的玻璃窗户，一下子都成了多余了。现在高玉虎说他的弟弟要来利用学校办茶厂，他心里想可能是要谈租金的事，到时少收一点，多少也是村里集体收入。
高玉虎说了许多，只字不提租金的事。他说他弟弟在一个集体单位买断了，在家里闲着没事干，是他做工作要他弟弟到这里办茶厂，连购买机械、添置设施在内预计投入三十多万，这些钱是兄弟姊妹几个凑份子的，希望茶厂座落在村里后村里干部要关照一下。
雷鸣听说高玉虎又要自己办茶厂，把茶厂放在他的家门口，他心里的怨气涌上来，但高玉虎毕竟是他的领导加恩人，他只好策略地提出租金的事，以租金的事来阻却一下。哪知高玉虎一听，哈哈笑了起来：“租金是要给的，但不给你们村里，这小学是村办国有，归政府管理，现在产权要收回到乡里。你们不信可以到全县其他地方问问，都是这么办的。我和贾乡长已经说妥，使用期二十年，租金为二万元，一年给一千元。”
这么大一个学校，前后两排房子，建筑面积二千多平方，一年租金只一千元，这也太少了。但张卫民不便于评论，他的出发点想为村集体争一点钱，于是说：“高书记，我们村里投入了一万多元整修了这个学校，你看能不能乡里少得一点，也给村里一点水喝。”
高玉虎说：“你们投入的钱不是上面给的吗？又不是你村里出的。今天叫你们来就是告知一下，再说茶厂在你们那里销的是高岭老百姓的茶叶，对你们今后工作也有利呀。这件事就这样了，我到县里还要参加个会，先走了。”
张卫民把高玉虎弟弟到高岭办茶厂的事对何彬说了，他笑笑说：“高书记有两个亲戚是龙越县的狠人角色，一个是大型超市的老总，茶叶能够直接进超市销售；另一个是国企的老总，此人黑白两道都通，销个千儿八百斤茶叶是小菜一碟呀。再说高玉虎还有其他的关系，他办这个茶厂是赚大钱的，前几天他拿订做的包装给我们看，那是一个大盒中套两个小圆桶形纸盒，只能装三两多茶，一套准备售价一百二十元。我算了一成本账，包装是十五元，三两茶叶按最高价算只需四十五元，整整赚一倍多。”
看来当今一些官员的政治经济学学得都是不错的，马克思也该告慰九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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