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鞋匠(1)

2穷鞋匠

稠密的人群在东华门前的南池子不停地来来往往。这是一条通到远处的紫禁城城门的街道，那里有卖东西的小贩，有抬轿子的苦力——轿子里的人被绸帘挡着，使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一个理发匠正在人群中专心地工作，一群游手好闲的人怀着极大的兴趣看着他。这时候，他正好把一个苦力肥肥厚厚的大耳朵洗干净。这苦力是刚存够了钱来理发的。一群熙熙攘攘的人匆匆地到什么地方去了，又神秘地回来了，他们满意地完成了某种使命。十几种不同方言的叫喊声震撼着空气。男男女女友善地互相推着、挤着，或者用苦力习惯的语言互相咒骂着。这是一个自然的群体，它在从事一种伟大的追求，那就是想法填饱自己的肚子。他们寻找低级趣味，拥挤着、谩骂着，无处可去，永远无休止地寻找着自己的归宿。

在另一个圈里，一个年轻的鞋匠坐在他的工具箱上。他心里不痛快，因为他有野心，不满足于现状。一个鞋匠在社会上的地位是很低的，但是按中国的等级观念，他已经从比这低得多的地位爬上了社会高一层的阶梯。此刻他没有活儿，他忧郁地眯起眼睛，下嘴唇生气地下垂着。他注视着围绕紫禁城的高墙，望着那里面覆盖着黄色琉璃瓦的屋顶群，那神圣地方的壮丽显赫与自己的贫困是多么鲜明的对比！他沉思着，一口一口地嚼着萝卜；萝卜便宜，一个铜元就可以买到，而且不必用火煮就可以吃。没有盐，也没有调味品，鞋匠把萝卜连皮一起吃掉，因为他舍不得丢弃他的美餐中任何有食用价值的部分。他很穷，但是他曾经比现在还要穷得多，所以他懂得食物的珍贵，对任何食物都不小看。他走过人群的时候，人们推他、挤他，他也不客气地以咆哮对他们一一回敬。并不是这些人使他憎恨，而是因为这个世界待他太刻薄，所以他对它的一切都痛恨。

他叹了一口气，突然，他的眼睛转离了他凝视的紫禁城，也不再去看周围那纷乱的川流不息的人群，却注视着他那打满补丁、破烂不堪的大褂上的褶皱。这大褂是用来掩蔽他那从不洗澡的身子、防御严冬和北京寒夜的侵袭的。然后，他又注意到自己那条从未想到该梳一梳的辫子。他不时地喊着，用尖指甲掐着他大褂和辫子上的小寄生虫。这是当他把害人的小虫子从自己身上抓掉后发出的一种复仇者胜利的欢呼。这个年轻的鞋匠，一个残暴的孩子！

他的名字叫李莲英。他脏得无法形容，他的脸需要好好地洗一洗——好几年前就该洗了。他还不到十六岁；但是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大。人们找遍全中国恐怕也找不出一个比他更让人厌恶的人了。但是他是一个值得注意的人，虽然在这个人群里谁也不知道这一点，连李莲英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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