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鞋匠(2)

司命星记载着，这个卑微的鞋匠命里注定要成为中国历史上的大人物。他性格乖戾近于疯狂，对这个世界怀有无比的仇恨，有着强烈的报复欲。现在，他用妒忌的目光注视着紫禁城关闭着的大门，低声咒骂着住在那里面的人，而且，如果他相信不会被告密者听到的话，他还会大声地咒骂。他多么希望他的灵魂能一瞥那神圣的地方，但是，紫禁城不属于像李莲英这种阶层的人。

在李莲英的背后还有一段故事。不久前，他曾经是北方的一个农民，他睡的是又脏又破的麻袋片，如果能捡到麻袋片的话；吃的是杂粮，有时还得挨饿，每天在那焦干、贫瘠的土地上艰苦地劳动。每年依靠这块土地糊口的人远远超出了这块土地的承受能力。受尽折磨的父亲的手上有着竹鞭抽打的伤痕。一天天、一年年过去了，李莲英从不知道吃一顿饱饭是什么滋味。除了睡着的时间，他脑子里总是在想着食物，因为他的肚子一直是空的。他梦想得到食物，当他睡觉的时候，他就预先抚摸他的肚子，而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就再次咆哮着咒骂这个世界，因为他的梦是空的，不能满足他的欲望。

他从他祖先生活过的贫穷土地上出走了。北京，这个中国的大熔炉，在召唤他。在这里，你能听到全国各省的方言和全世界东西方各国的语言。生活虽然是艰难而可怕的，但是那块会使他由于无休止地劳动而几乎造成终生驼背的土地终于被他抛在身后，被遗弃在过去的地狱里永远不复返了。尽管这样，李莲英并不满足。李莲英是永远不会满足的，因为，如果说他还曾经有过青春的话，他的青春被剥夺去那么多，以至于这个世界永远也无法补偿他。他将带着他未能满足的最大欲望（特别是对于食物的欲望）进入坟墓，并且对这个他即将离去的世界报以一声仇恨的怒吼。

他曾经当过学徒，干苦力，挑双筐，那脏筐里收集有煤核儿，被人扔下的香烟头以及充塞在大城市的街沟里的各种废料、杂物。他用一根一端装有铁钩的长棒翻拨、挑选着，捡回那些有用的废料。有了这根棒，他那肮脏的、记不起是哪年哪月曾经洗过的手就不至于因接触街沟里的垃圾而更遭污染。就这样，李莲英漫不经心地挑选着。他从不洗脸、洗澡或梳辫子，小小爬行物在他的大褂里找到了安乐窝，但是李莲英还感到有些自豪。

他很自豪他是李莲英，尽管在他生命的这个驿站上他是这样地低微，但是却远远高于被他永远抛在身后的那个站。

他手里玩弄着修鞋刀——这是一个带双把儿的像剃刀样的半圆形刀——脑子里却在回忆着过去，并设想未来给他准备了一个什么样的前途。到目前为止，他已经由一个穷苦的农民变为一个鞋匠。如果他勤奋地干，他还能向前走多远？他的敛财的本领很是惊人，譬如说，一个萝卜，只值一个铜元，可是他也很少去买，因为凭借着技巧和勇气，萝卜是可以很容易地偷到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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