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礼进行曲
12丧礼进行曲
咸丰皇帝的灵柩返回紫禁城的工作正在缓慢而隆重地进行着。他已经在热河华丽的皇城中满族的大殿里躺了好多天了。那里有燃烧着的蜡烛,使人心碎的寂静和恐惧的、轻柔的脚步声,似乎在死人埋葬之前总会有这样一种沉默笼罩着世界。白天,太监们静静地站着,不时地用张大的眼睛望着大殿,等待着有什么事情发生,望着大殿那黑洞洞的窗户后面。沉默的,从今以后永远沉默的皇帝紧闭的眼睛凝视着不朽的美景,那是死神刻在他那下垂着的蜡样的眼睑后面的。夜里,人影鬼鬼祟祟地穿来穿去,他们害怕黑暗,也怕鬼,因为当死人还没有埋葬的时候,祖先的幽灵就会在他附近徘徊,活人对他们除了害怕外毫无办法,因为他们是看不见这些幽灵的。眨着眼睛的星星像死一样寒冷,嘲弄地俯视着来去匆匆的人们,那些害怕“伟大的不可知者”的人们。
热河这边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只等黄道吉日将皇帝送回北京安葬。
另外,还有一些其他准备工作。
缓慢而有节奏的脚步。大殿的大门徐徐开启,使阳光射进了原来沉寂的场所。棺材旁边,残烛那飘摇的黄色火焰显得暗淡。烛芯静静地蹲在蜡圈中,不久它即将熄灭,就像躺在它们旁边,被它们一直忠实地守护着、保卫着的人一样地死去。那受惊的抬棺人低着头,眼睛恐惧地扫视着每一个黑暗的角落,鼻子因为那奇特的、使人战栗的气味而抽搐;那气味似乎要穿透到死者静卧处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边缘。像蜡一样的脸,安详、严肃、自豪,一切痛苦都消失在永恒的宁静中,那里没有忧虑,没有烦恼;双手扎在两边,双腿捆在一起,整个躯体都裹在皇家丧葬用的大氅内,这样做为的是不至于让死者永远得不到安宁。
庭院里组成了守灵队伍。太监们戴着像老式灯罩那样的大白帽子,列队等候着。长鬃毛、长尾巴的蒙古小马不耐烦地,但还是小声地咬着它们的嚼子,似乎它们也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庄严的场面;而它们的满洲卫队骑手则像塑像一样挺坐着,等待着命令。
抬皇帝灵柩的人有一百个,有相貌丑陋的太监、干重活的奴隶以及来自皇族的侍候死者的奴仆,他们弯着脖子去抬那粗大笨重的黄色杠杆,那上面架着保护死者到达目的地的棺椁。
死者在棺材里,随着抬棺人的身子摇晃着前进。那一百个抬棺人表情迟钝,四肢茁壮,肩膀宽大,在纵横交错的杠杆下滑动。一声令下,他们就抬起肩膀上的“宇宙”,开始向北京缓慢而庄严地行进。由于死者必须缓慢行进,所以这个旅程花了整整四天的时间。一百名抬棺人紧挨在一起步行,两百条腿无节奏地摆动着,好像一只有许多腿的庞大的甲虫。
卫兵们勒住他们急躁的小马,挺拔地、一动不动地骑在马背上,分布在棺材的前后,因为他们意识到他们肩负着保卫皇帝遗体的伟大使命。前后左右的卫兵、一百名抬棺人、宫廷侍者、送葬人、皇族成员(不要求先于队列到达紫禁城的那些皇族成员),整个队列像一条龙,它的巨大的身躯在沿着通向北京的崎岖曲折的道路上起伏着。
缓慢的行动。缓慢而庄严的行动。一个皇帝的统治结束了,另一个皇帝的统治开始了。
最后的队列。这黄色的棺材标志着一个皇帝的退位和下一个皇帝的登基。当灵车慢慢前进、快到北京的时候,卑贱的村民从远处发现这许多人组成的长龙,就走近来张望。当他们看到代表皇帝的黄色标志的时候,他们赶忙跪下,向这位结束了统治的强大的君主叩头;或者,当还在远处的时候,他们认出了那是什么棺材,就疯狂地跑开去躲起来,因为对他们说来,皇帝仅次于菩萨,或许甚至比菩萨还高一些,普通人是不可以看神仙的脸,或者向菩萨所在的方向眺望的。
对于活着的人来说,一个君主和一个老百姓生命的结束是完全一样的,都是留下一个可怕的躯体;它无声地告诉人们,生命是多么短暂,它结束得多么快,又开始得多么偶然,以致人类知识无法冲破这两堵不可穿透的墙——活着的人与未出生的人之间的墙以及活着的人与已经死去的人之间的墙。人们只知道一些这两堵墙中间的那部分,即使在那部分,人们也是在探索中打发生命。
所以,虽然咸丰的送葬行列豪华非凡,他走过的路和一个普通农民走过的路是一样的,虽然后者只有两个或者是四个抬棺人,而皇帝有一百个。但是他们都同样地走进坟墓,从人类有史以来就是如此。
四天的时间,送葬队列要进入北京了。北京在举哀,商店关门,街上寂静无人。而那位现在与慈安共同执政的皇妃,她已经从另一条路到达紫禁城,在那敞开的大门口迎接皇帝的灵柩。这大门咸丰皇帝将再次经过。
肃顺和怡亲王骑着马随送葬队伍一起,虽然这场面非常肃穆,他们却在想着物色一个侍卫军头领陪同慈禧。他们互相看看,无法掩饰的得意使他们在心里笑了。于是他们骑马向北京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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