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手指(4)

咸丰除了慈禧和同治之外，什么也不顾了。他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为了向百姓显示他的快乐，他命令将紫禁城内从餐桌上撤下的残羹剩饭扔到城门外。于是平民百姓为了抢这残羹剩饭而打架，他们也快乐了！傲慢的太监把残羹剩饭一堆又一堆地往外扔，那神气好像他们是在举行一种把珍珠宝贝投向老母猪的仪式。

当这幸福之云像天使赐福那样在紫禁城的上空盘旋的时候，在中国大地上又是什么情况呢？

尽管这小皇储诞生的消息像黎明的翅膀一样飞向各地，在内地，苦力们依旧在土地上弯着腰、驼着背，无休止地劳动着。他们枯瘦的膝盖裸露着，他们衣不蔽体，皮肉承受着刺骨寒气的侵袭，贫瘠的土地吃力地提供着少得可怜的给养。这里，一个农民在粪肥堆和泥泞中劳动，那是一个用腐烂物做肥料的园子，臭气熏得他使劲捂住鼻子。那里，另一个农民在用一台破旧的单把犁翻地，拉犁的是另一个苦力和一头骡，他们费力地打开坚硬的土块，以便让土地长出更好的庄稼给孩子们糊口。土地是这样的贫瘠，像一颗老处女的心。

在紫禁城，在皇宫里，生活是幸福而富足的，而在内地，穷苦的平民却在挨饿。这些低微的平民可能想知道，这惊天动地的生辰能否使他们的命运得到哪怕很少很少一点的改善。但是，也许他们根本就不指望。多年来在土地上的苦役使他们懂得，做苦役是他们命里注定的，不管有什么样的奇迹给朝廷赐福，他们还必须劳动，直到他们的末日来临。没有爱，有的只是在那贫穷不堪的土地上劳动，从而生产出最低等的食品。

这不奇怪，那些为了抢那被咸丰的太监从紫禁城门扔出的残羹剩饭而打架的人并不感激皇帝的仁慈。他们只是像牲畜一样，为了抢得自己的一份而互相厮打着，然后带着他们抢到的东西悄悄地溜走，到僻静的地方大声咀嚼着，吼叫着。

所以，当同治诞生的时候，全国都有幸福，但是也有悲伤，那悲伤可能引起深沉而可怕的悲剧。

真的，慈禧的小手不久便被迫去攫取和担负起重大的责任，虽然那时候她还想不到。

皇后慈安保持沉默，培育着对慈禧的仇恨，等待着。肃顺和怡亲王也同样等待着。咸丰除了想他的好运和他的幸福外，什么都没想。

恭亲王，一个伟大的人物，虽然在历史上他不太出名，他等着证实他预言的正确性。

李莲英，等候时机，寄希望于未来。他总是用粗鲁的狂吼对待和他说话的人，他的监工以及管他的大太监。他的下嘴唇下垂，在它的上方，在那布满麻子的丑陋的脸上嵌着的那双眼睛注视着前方，注视着目前被总管太监安德海所占领的高级职位。

而安德海又怎样呢？他迎合他那已经由于营养过剩而发胖的肚子，不断地把肉制佳肴往自己的桌上增添，直至从碗中溢出，以此来表达对同治诞生的庆祝。

北京的平民聚集在紫禁城门外。同治诞生的第一个晚上，在城墙内，当焰火劈啪作响、光芒四射的时候，火花时而升，时而降，在天空画出奇妙的图画，也画出了他们的脸：死白色、饿瘦了的脸，刻着许多疤痕的脸，由于多年未洗而肮脏讨厌的脸，闪着希望之光的脸，从笼罩着紫禁城的欢乐气氛中捕捉到一丝余晖的脸——中国平民的众生相。这是一个沉默的人群，他们不停地东转西转，观看焰火。

晨曦来临的时候，这一群脸，明暗相映，似乎要勇敢地摆脱黑暗，好像他们就代表生命的脉搏。他们是一群无所作为者的典型。

但是他们中间恐怕还没有一个人会比那坐在中国皇帝宝座上的傀儡更无所作为。那些傀儡努力创造着自己的命运，寻找着自己自私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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