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2)
看到荣禄如此挺拔地站着,兰儿装作没有从他眼睛里看到他内心的真情,目光离开了她过去的情人,那个从孩提时代就和她互相爱恋的情人,而让性急的太监匆匆地径直把她带向已经打开的月形门。她一进门,就向荣禄投去短暂的,或许是洋洋得意的一瞥。他仍然站着,但是他的眼睛没有看她,而只是茫然地注视着这个空虚的世界。虽然没看见,可荣禄似乎感觉到她的回视,他潇洒地向周围看看,就走开了。
月形门开着,太监们催促兰儿前进。在宫里,靠着门对面的墙有一张炕,上面坐着咸丰皇帝。值勤太监赶紧给兰儿放好拜垫,以便施行必不可少的叩头礼,表示向她的君主,也是全中国人的君主致敬。她稳步走到专为她准备的拜垫前,双膝跪下,头向前弯下,眼睛向下,她的胸脯急剧地起伏。
咸丰,也许是他当皇帝以来第一次,打破了宫廷的规矩。
兰儿打动了他的心,他还没有遇到过有哪个女子能打动他的心。通常,在女人面前,他感到没有意思,他常常是不耐烦地看着那号称最美的宫女。但是在这里的是兰儿,是他从十七人中挑选出来的,她看起来是这样地美丽,绝非文字所能形容。
于是咸丰打破常规了。他用宫廷手势命令太监们退下。他们走了,竭力掩盖住从他们眼睛中流露出来的斯文的惊异表情,并关上了身后的月形门。兰儿仍旧恭顺地跪在太监给她的拜垫上。咸丰从炕上下来,走到姑娘面前,将她扶起。在他的经历中,他从来没有对任何女人做过这样的事!
他扶她站起来——
“你非常美丽,兰儿!”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很沉着。
兰儿保持平静,没有答话,但是她的胸脯起伏更快了。她在发抖。兰儿,向来那样镇静,那样骄傲和自信,却在咸丰面前发抖了。咸丰仍旧抓着那娇嫩的小手。当他感觉到在他手中的那只手在颤抖的时候,金色的光芒射进了他那急躁的眼睛。
“你非常美丽,兰儿!”他又说了一遍。他的声音是沙哑的,比他第一次说的时候更沙哑一些。
兰儿颤抖得更厉害了,她用尽了全力想抑制这种颤抖。她的四肢几乎支撑不了她,要不是皇帝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她真的要支持不住了;即使这样,她也在她的高跟靴上摇晃了一下。
“兰儿,我爱你!”皇帝说,“在我的宫里,再没有谁像你这样的美!”
然后,当她所有的劲儿似乎都在刚才的努力中消耗尽了的时候,她慢慢地抬起眼睛,与皇帝的眼神相遇。就在这相遇的一瞬间,两人都不知所措。野心一下子使兰儿变成了一个任性的人,使她不顾一切地想得到这个男人。因为他能给予她所要的东西,因为他的爱和色欲能把她抬到一个显赫的地位。咸丰也是一个漂亮的人,兰儿也可能爱他。她需要他,这是毫无疑问的,因为咸丰是皇帝。于是她看着他的眼睛,而用她自己的眼睛卖弄风情,这是自古以来女人所特有的本领。她眼睛中火热的表情是对咸丰祈求的眼神的一个答复。这种祈求毫不掩饰地从咸丰的眼睛里表达出来,那眼睛闪耀出的金光像阳光中的尘埃一样,绚丽夺目。慢慢地,咸丰的臂搂住兰儿那蜂腰般的细腰,他抬起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嬉笑地去捏他的新夫人那升起了红晕的脸颊,这是一种表示钟爱的满洲手势。兰儿颤抖着,不自觉地在一瞬间眼睛转向了月形门,但是月形门是关着的。
这一瞬间的回头,是不是兰儿想起了荣禄?也许是。但是在以后的岁月里,她没有说,因为她是骄傲者中之最骄傲者。但是,也许她转过头去看月形门是否真的关着,是想知道有没有圆脸太监站在里面用狡黠的眼睛贪婪地偷看他们,在貌似平静的嘴唇后面隐藏着窃笑?
月形门确实关着,没有太监在旁边偷看,面向庭院的窗子把皇宫内部遮掩住了。兰儿的眼睛又回到咸丰这里。从这眼睛里,皇帝看出了一个可怜的降服者的往事。如果他能看出兰儿那宽大、聪明的额头背后冷漠、苦涩的思想,他也许不会为他赢得的爱情感到如此的骄傲和自负。但是,也许不至于。事实是:她表示了驯服,这是用她的眼睛说明的。这对咸丰已经足够了,因为他对于无关紧要的事是不去作过多分析的。
咸丰的嗓子仍然是沙哑的,他温柔地对仰着脸的兰儿说:
“你非常美,兰儿!简直像在耳语,并且永远珍惜你!”
”“我爱你,他的手臂紧紧地搂着她的细腰。他的眼睛深沉地,始终深沉地注视着兰儿。
他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脸蛋,捏着,拧着,直到她的脸又红了,热烈而兴奋地红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她还幼稚。但是,本能是女人最早的导师。如果有什么事她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经验就对着她那永远敞开的耳朵小声说话,然后,本能以无声的语言注入她心里,促使她行动。她笑了,带颤抖的笑,带着一种恐惧而又有某种□□式的逢迎的、富有魅力的表情;咸丰向她回笑,嘴唇也有一些微微的颤抖。
恬静、深情笼罩了整个宫殿,在那里曾经进行了目的性明确的第二次,也是最关键的一次接见。
在外面,在紫禁城城门那里,荣禄紧握着拳头,直至他的手掌被长长的指甲扎破,染满了鲜血。因为某种珍贵的东西被强行从他身边夺去了,今后的岁月里,仅留下一颗受到创伤而无法治愈的、永远空虚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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