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小说网 > 乡土文学 >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 第35章

第35章

小说: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作者:(英)D·H·劳伦斯

“亲爱的克里夫:你有所预料的事,我怕是真的发生了,我真的爱上了另一个男人,而且衷心希望和你离婚。我目前和杜肯一起住在他的公寓。我告诉过你,他在威尼斯和我们相处过。我写信的缘故感到心有不忍,不过请务必平静的接受这件事。你不再真正需要我了,而我也没辫法重返薇碧山庄。我感到後的万分难过,但请原谅我,和我离婚吧,另外再找更好的对象,我真的不太适合你,我想我太急躁,也太自私了,实在无法再回去与你同甘共苦。对於这一切,我感到无比抱歉,为了你的缘故。只要你保持平静,别让自己激动起来,你一定会发现其实你也没那麽在乎。以前你就不曾真正在乎过我这个人。所以请你原谅我,把我甩了吧。”

接到这封信,克里夫的心并不算太意外。在他心里,老早就知道她会离开他,但是表面上,他彻彻底底的拒绝去承认这件事。因此从表面上来说,此事对他是一个要命的打击和震骇。他一直沉稳的在表面上装出对她充满信心。

我们就是这个样子。我们运用意志力把我们内在直觉和已知的事情从面对事实的理智中给切除掉了。这造成了恐惧或焦虑,当打击一来,这种恐惧和焦虑使得打击加重了十倍有余。

克里夫像个歇斯底里的小孩子。他坐在床上面如死灰,一脸茫然,把包顿太太吓坏了。

“克里夫爵爷,到底是怎麽了?”

没有反应!她怕得要死,以为他是中了风。她赶过去摸他的脸,试他的脉博。

“哪里痛?试着告诉我,你哪里觉得痛。告诉我!”

没有反应!

“哦,天哪!哦,天哪!那我打电话到雪非德找柯林顿医师,最好把雷奇医师也一块儿找过来。”

她往门外去,他却用空洞洞的声调说了:“不要。”

她顿住了,望着他。他的脸色土黄,茫茫然,像白痴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不要我去请医师?”

“是的!我不要医师。”传来的是坟墓般的声音。

“哦,可是,克里夫爵爷,你病了,我不敢负这个责任。我得去找医师来,否则人家会怪我的。”

停了一下;然後,那空洞的声音道:

“我没病。我老婆不回来了。”他像是一具雕像在说话。

“不回来了?你是指爵士夫人?”包顿移近床边一些。“啊,你别相信这个,爵士夫人一定会回来的。”

床上的雕像样子没变,不过,把一封信推过来。

“看这个!”那坟墓般的声音说。

“哎,克里夫爵爷,这信要是爵士夫人写来的,我相信她一定不高兴我念给你听的。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告诉我,夫人说了什麽。”

可是那张脸,和一双眨也不眨一下的蓝眼睛,丝毫未变。

“看这个!”那声音再次说。

“哎,克里夫爵爷,你一定要我看,我就看。”她说。

她看了那封信。

“唉呀,真想不到夫人会这样!”她说。“她满口答应要回来的!”

床上那张脸的表情似乎更疯颠了,只有迷惘之色变也没变。包顿太太望着那张脸,惴惴不安。她知道她面临的是什麽:男人的歇斯底里症。她照顾过军人,对这个相当麻烦的毛病略知一二。

她对克里夫爵爷有点不耐烦。任何有脑筋的男人一定明白自己的老婆爱上别人了,就要离开他了。她相信克里夫爵爷其实心知肚明,只是不肯对自己承认罢了。他要嘛就承认这件事,有个心理准备,要嘛就正视这件事,极力去阻止他老婆走人,这样还像男子汉作风。可是不然;他晓得这回事,却一直哄骗自己没这回事。他感觉到魔鬼在扯他的後腿,却假装天使在对他展颜微笑。一昧逃避的心态,引发了这种作假、错乱、歇斯底里的危险现象。“发病了!”她心想着,有点恨他。“因为他老想着自己,他深深沉溺在他不朽的自我里,不可自拔,在遭到打击时,他就像木乃伊被自己身上的布条缠死了,瞧瞧他那样子!”

可是歇斯底里的毛病发作起来相当危险,她是看护,她有责任拉他出来。企图唤醒他的男子气概或自尊心只会使他的情形更恶化,因为他的男子气概已荡然无存,就算不是永远的消失了,也是暂时没有了。他只会像条虫似的蠕蠕而动,越来越软弱,越来越错乱。

唯一的法子是消除他的自怜心理,像丁尼生诗中描写的痴情夫人,他必须哭出来,否则就完了。

所以,包顿太太率先哭,用手把脸蒙住,呜呜的哭了起来。“我绝不相信夫人会这样子,我绝不相信!”她哭泣着,一时之间新愁旧恨齐上心头,她自己的痛苦把她弄得泪汪汪的。眼泪一掉,她倒真的号啕大哭了,因为她有过的人生际遇也是满辛酸的。

克里夫想自己是怎样的被那女人唐妮欺骗的,感染到这悲哀,他热泪盈眶,顺腮而下。他为自己哭了。包顿太太一见眼泪淌下那张茫然脸孔,便赶紧用小手绢儿擦乾自己的湿脸,身子倾向他去。

“好了,克里夫爵爷,别伤心了!”她富有感情的说。“你别伤心了,你这样只会伤害自己!”

他在默泣中倒吸一口气,身子忽地打了个颤抖,泪水扑簌簌又掉下来。她手按在他臂膀子上,自己也再度落了泪。他的身子又颤抖,抽筋似的。她伸了手臂兜住他的肩膀。“好了!好了!别伤心了,嗯。好了,真的别伤心了!”她对他低声劝解,自己一边落泪。她把他拉过来,两手环抱他宽阔的肩膀,他把脸偎入她的胸脯饮泣不已,巨大的双肩又是摇摆,又是耸动,而她轻轻抚弄他深黄色的头发,说着:“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别放心上,别放心上!”

他伸双臂紧紧抱住她,孩子似的,眼泪流得把她上了浆的围裙和浅蓝棉布衣都弄湿了。他终於把什麽都豁了出去。

所以,到最後她亲他,把他楼在胸前轻摇。心里则自言自语道:“哦,克里夫爵爷!高高在上的查泰莱家族!你落到这般田地来了!”後来,他甚至就像小孩般睡着了。她觉得累死了,回自己房间去,同时又哭又笑,好像她也得了歇斯底里症。太荒唐!太可怕了!这样落魄,这样子丢脸!而又令人心情沉重。

此後,克里夫只要和包顿太太在一起,就变得跟小孩子一样。他会拉她的手,把头靠在她胸口。一回,她亲了他一下,他说:“好,亲我,亲我吧!”她用海绵洗刷他金黄庞大的躯体时,他也要这麽说:“亲我吧!”她就半开玩笑的亲他的身子。

他躺着,古怪、茫然的脸孔像孩子,露一点孩子似的迷惑神色。他会张大了孩子气的眼睛瞅着她看,像崇拜圣母般安安心心的。他不再管他的男子气概,他是完全安了心,陷入孩童状态,那真的是颠倒错乱的。然後,他会把手探入她的衣服里,抚弄她的奶子,兴高采烈的亲着,那是一个成人扮小孩子,变态的兴高采烈。

包顿太太是又爱又恨,又羞,又有点兴奋。她不拒绝也不骂他。两人在肉体上变得越来越亲密,很变态的一种颠倒错乱的亲密,他是个孩子,一副天真无邪,人事不知的模样,看起来活像宗教上得救了之後的欢欣鼓舞,很变态的一种“返璞归真”。而她是伟大的母亲,充满权威,无所不能,她的意志和她的抚摸完全控制了这个大刺刺的金发大小孩。

克里夫现在这个样子,一个大小孩,是经过多年转变而成的。怪的是,这个大小孩一出现世间,他反倒比从前真正做男人时还要犀利、精明。这个真倒错置的大小孩,如今成了真正了得的生意人,谈起业务来,他是道地的大男人,尖锐得像根针,冷硬如钢。当他出去和人打交道,为达目的,为提昇矿场业务,他狡猾、强硬到几乎令人无法想像的地步,而且出手很准。彷佛就因为他对伟大母亲的百依百顺,唯命是从,他从中得到了洞察商场事务的能力,以及强大非凡的超人力量。他沉陷在个人的情绪里,受了莫大侮辱的男性自尊,似乎使他发展出第二天性,冷酷,不切实,而又精干异常。他在商场上的表现非常的没人性。

对於这一点,包顿太太得意洋洋的。“瞧他搞得多麽有声有色!”她骄傲的对自己说。“那是我的荣耀!他和查泰莱夫人在一起时不可能这麽厉害。她不是那种把男人摆在前面的女人。她太为自己打算了。”

可是同时,在她那奇怪的女性心灵的某个角落,她对他是多麽的鄙夷,多麽憎恨!对她来说,他根本是已经倒地的野兽,惶恐无度的魔鬼。在她全力帮助他的当儿,她那老式的女性心灵的一个小角落里,她唾弃他,不留余地的唾弃他。他比最凄惨的流浪汉还不如。

他对唐妮的态度也很令人费解。他坚持要再见到她。他坚持要她到薇碧山庄来。这一点,他没有商量的余地。唐妮自己满口答应过的,她会回薇碧山庄。

“可是那有任何用处吗?”包顿太太道。“你就不能让她走,不要她了。”

“不成!她说她要回来,就得回来。”

包顿太太不再拦他。她清楚她碰上的是什麽事。

“用不着我告诉你,你的信对我造成了什麽影响?”他写信到伦敦给唐妮。“如果你试着去想,也许想像得到,不过无疑你是不会大费周章,为了我去花脑筋的。”

“我可以答覆的只有一点:我一定要见到你本人,在薇碧山庄这儿,之後才能有所决定。你满口答应要回薇碧山庄,我要你言而有信。我什麽也不能相信,什麽也不能了解,除非见到你本人,在这儿,在一个正常的情况下。我并不需要告诉你这个,不过,此地没有人有所怀疑,你大可自自然然的回来。等我们好好谈过之後,如果你依然不改心意,那麽,毫为疑问,我们可以达成协议。”

唐妮把这信拿给密勒斯看。

“他打算对你展开报复动作了。”他说,把信递回去。

唐妮没吭声。她多少有点惊异的发现自己颇忌惮克里夫,她怕接近他,彷佛他穷凶极恶似的,她怕他。

“我该怎麽做?”她问。

“什麽也不做,如果你不想的话。”

她回信去,试图对克里夫采拖延战术。他回答是:“如果你现在不回薇碧山庄,我会认为有朝一日你也会回来?我将依此想法行事。我会一切如常的在这儿等你,哪怕等上五十年,我也会等。”

她惶恐不安。这是一记阴险的恫吓。她绝对相信他说得到做得到。他不跟她离婚,那麽孩子就是他的,除非她想办法证明孩子是私生的。

伤了一阵子脑筋之後,她决定走一趟薇碧山庄。稀黛会陪她去。她捎信通知克里夫,他的回覆是:“我不欢迎令姐,不过我也不至於把她挡在门外。你会罔顾责任和义务,我相信她一定插了一脚,因此别指望我见到她时会表示欢迎。”

她们赶赴薇碧山庄。到达时不见克里夫,只有包顿太太迎接她们。

“哦,夫人,这不是我们期待的高高兴兴的回家吗?来吧!”她说。

“不是!”唐妮说。

原来这个女人已经知道了!还有多少下人也知道,或是猜来猜去的?

她跨进了如今她全身每一根纤维都恨着的这栋宅子,她觉得这个大而空旷的地方有种险恶感,像是对她的一个威胁。她不再是它的女主人,而是它底下的一个牺牲者。

“我没法子在这儿待太久!”她悄悄对稀黛说,感到害怕。

她强自镇静的进自己的房间,重新跨入属於自己的地方,好像什麽事都不曾发生过似的。她讨厌待在薇碧山庄的每一分钟。

一直到下楼吃晚餐时,她们才见到克里夫。他穿着正式,打黑领带,彬彬有礼,一派绅士样。用餐时,他言行合度,始终客客气气的和她们聊天,只不过,这一切都显得疯狂。

“佣人知道多少?”当那女人退下後,唐妮问。

“有关你的打算吗?什麽都不知道。”

“包顿太太知道。”

他脸色变了

“包顿太太不算真正的佣人。”

“哦,我不管那麽多。”

一直到喝完咖啡,稀黛说她要上楼回房间,紧张的气氛都还在。

她走後,克里夫和唐妮默默对坐,谁也不先开口,唐妮很高兴他没有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他要摆架子,她就让他尽量去摆。她只管静悄悄坐在那儿,低头看自己的双手。

“我想,你是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说话不守信?”他终於说了。

“我没办法?”她喃喃道。

“如果你都没办法,那谁有办去?”

“我想没人了。”

他冷冷看着她,带一股异乎寻常的怒意。他已习惯操纵她,让她淹没在他的意志之下。如今她竟胆敢违抗他,毁了他日常生活的规律?她竟胆敢把他搞得神经错乱!

“到底为什麽,你要背弃一切?”他追问。

“为了爱!”她回道。只好说些陈腔滥调。

“为了杜肯.传比士的爱?你认识我那时,并没把他当一回事。现在你的意思是,你爱他胜过生命中的一切?”

“人会改变。”她说。

“有可能!有可能你是心性不定。可是要我相信这麽重大的改变,你还有待努力。我就是不相信你会爱上杜肯.传比士。”

“你何必相信?你不需要相信我的感情,只要跟我离婚就行了。”

“我为什麽要跟你离婚?”

“因为我不想再住这里了,而且你根本不需要我。”

“抱歉!我不会改变。就我这方面来谈,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我觉得你应该安份守己的待在我的屋檐下比较对。我跟你保证,对我而言抛开个人感情的牺牲是很大的,就因为你心性不定,薇碧山庄的生活就要瓦解,好端端的日子就要完蛋,我可比死一般的难受。”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她说:

“我没办法。我必须走,我想,我是怀孕了。”

“是因为这个孩子的缘故,你才要走的?”他终於问她。

她点点头。

“为什麽?杜肯.传比士对他的种这麽有兴趣?”

“当然会比你有兴趣。”她说。

“真的吗?我要我的妻子,我看不出什麽理由让她走。如果她愿意待在家生孩子,我会欢迎她,也会欢迎这个孩子,只要有生活规范和秩序,好好维持下去就可以。你是想告诉我,杜肯.传比士对你的吸引力更大吗?这我可不相信。”

一阵停顿。

“你不明白吗?”唐妮说。“我非离开你不可,我必须和我所爱的男人在一起。”

“不,我不明白!我才不在乎你的爱情,不在乎你爱的男人。我不相信那些废话。”

“可是你知道,我是相信的。”

喜欢《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世界文学名著典藏》吗?喜欢(英)D·H·劳伦斯吗?喜欢就用力顶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