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中午时分,喧闹了一上午的南市也有些累了,趴在那些拉车的大蜥蜴身边打盹。一个一身黑的瘸子带着一个红眼睛小男孩走进闹市,这一大一小看起来够古怪的,可是在南市这个见怪不怪的地方,连一丝瞩目都没有引起。
这两个人,自然就是瘸子和血滴了。黑眼睛留在私塾给石印照顾,因为石印从家里带来了一堆好吃的糖果,黑眼睛对这种安排十分满意。至于瘸子,血滴看得出来,瘸子有点紧张,像大战来临的样子,不过瘸子已经是个老兵了,这种紧张并没有使他变得畏首畏尾。他像个弯曲的弹簧,随时准备把藏着的飞刀发射出去,既不会走火,也不会错过。
“到了。”瘸子停步,指向路边的一块空地:“这就是你独眼叔叔的家。”
血滴瞪大了眼睛:瘸子指的分明是一块白墙嘛。“独眼叔叔的家?那儿什么都没有啊。”
瘸子得意的笑了:“这就对了。你知道,独眼叔叔可是个杀手,有无数人想要他的命呢。要是随随便便就被找到了,他哪能活这么久?”
“这这里是南市、南市呀!铁岩人最多的地方!独眼叔叔藏别处不是更好!”
“嘿,真是小孩子见识。所谓小隐在山林,大隐在市朝。独眼若不是找到这个绝妙的藏身地,怎么能活到今天?”瘸子不理血滴了,径直朝那面白色的墙走。血滴只好犹犹豫豫的跟在后面。
瘸子叔叔不会撞墙摔倒吧?他的腿脚可不方便!正当血滴这么想着,瘸子已经跨入了墙壁之中,不,是走入了一扇帘幕。原来那面白色的墙壁并不是真的墙,而是画在布上。再一看,眼前竟赫然是一顶漂亮的毛毡帐篷,嵌在一片老旧的房屋中间。血滴感到莫名其妙,因为自己再怎么眼拙,也不至于连这么大一顶帐篷都看不见啊。左右看看,人们有的无精打采的打瞌睡,有的行色匆匆,没人关注这顶奇怪的帐篷。都没看到吗?
不对,有个家伙在远处招手。居然是那个“飞将军”!正在狡猾的看着血滴笑呢。
血滴摇摇头,跟着瘸子走进帐篷。一阵浓烈的熏香味扑面而来,香得让人眩晕,又带着一丝甜腻腐败的味道。血滴还来不及查看帐篷里的布置,一股让人很不舒服的感觉贴着小腿肚向上涌,直冲到脖颈。血滴回头一看,独眼叔叔已经出现在他背后了。
“是你。”独眼叔叔的声音像他杀人时用的那根细针,让人毛骨悚然。
“那个早该死掉的女人呢?怎么样,这次的药还有效吧。”瘸子随手拎起摆在桌案上的一只小壶,把玩起来。那是件南蛮人的玩意,雕满了蛇虫图案,长长的壶嘴像南蛮女人的耳朵一样穿了许多小孔。血滴嗅了一下,发觉溢满整个帐篷的香味就是从这小小的壶中放出来的。
“瘸子,这次的交易已经结束了。你为什么来我这?”独眼看上去想把血滴他们立刻赶走。
“我来拿一件东西。一件对你一点用处都没有的东西。”
独眼一点也不肯通融:“不。交易已经结束了。为了拿到抗火魔药,我杀了铁岩的老巫师。这两天来,我又不得不杀了他的四个徒弟。弄不好,这个麻烦还会持续很久。我今年不想再跟你做任何交易。”
“我明白,我明白。”瘸子举起两手,表明他没有恶意,“我要的东西不属于你,是这个孩子的。现在只不过是物归原主。”
独眼用他仅有的那只眼睛看了看血滴,没有说话。血滴被他瞧得有点害怕,偷偷往瘸子身后缩了缩。
瘸子继续说道:“十年前,这个孩子被送到篝火家的时候,那东西一起包在他被子里。我知道是你拿走了。”
独眼皱眉,但是他的嘴角放松,气氛随之缓和下来。“对。石头把那东西给了我。这孩子已经知道他的身世了吗?”
“还不知道。我打算慢慢告诉他。从那件信物开始。”
独眼点头,一转身不见了。
血滴松了口气,好奇的打量起帐篷内饰来。帐篷出奇的宽敞,用名贵的金蜥蜴皮屏风分成数个大大小小的隔间,血滴所在的位置,算是这里的门厅了。
帐篷高处一条漂亮的蛇吸引了血滴的注意力,那东西身上长满了碧绿的鳞片,一闪一闪的映着火光。蛇的七寸处和尾巴各钉了一根钢钉,把它固定在帐篷上,恍惚间,那蛇仿佛还动了两下。
“那就是锦蛇啊……”瘸子用颇有些唏嘘感慨的语气说。
“锦蛇?”血滴记得这个字眼。唠叨婆说过的,好像是一种蛇王。
“是啊。你别看它这样子,它还活着呢。至少还有一百年好活。”
“可它的身上钉着钉子!”血滴提醒。
“是啊。所以我说,它还能活一百年。锦蛇一族是蛇虫之主,如果不是这根钉子钉着,它至少有千年寿数。你们那独眼叔叔啊,真是不知好歹,四处树敌!”
这时,帐篷里突然传来独眼的声音,嗓音不像他平日的冷漠和阴沉,充满了激烈的情感,使血滴惊奇不已:“青雅,你终于醒了!太好啦!”
瘸子飞快的推了血滴一把:“我们进去看看!”
帐篷最里面的隔间,有一张装饰华丽的古床,床上坐着一个瘦小枯干的女人,独眼紧紧抓着女人的手,半跪在地上。
这女人是什么人?不会就是唠叨婆讲的那个秀丽的南蛮女子吧?看她这骨瘦如柴的样子,活脱脱一个皮包骷髅,哪称得上什么绝世美人啊。可看独眼叔叔那痴情的模样,这个女人恐怕就是那个南蛮的驱蛇人了。
那女人低垂眼帘,连看也不看独眼一眼,良久才叹息一声,说道:“你还要我活着干什么?”
独眼的眼泪刷的涌了出来,一张老脸痛苦而扭曲,看上去几近崩溃:“我怎能让你死啊,青雅。你若是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血滴惊讶得合不拢嘴:杀人不眨眼的独眼叔叔哭成这副样子,说出去谁会相信?
女人又说:“那好,你把阿青放了吧。”
独眼睁开泪眼,神色中突然浮过一丝惊惧,一闪而逝:“不行。我要放了蛇王,它一定会杀了你我。我死不足惜,可你要是死了,那……”
血滴心中一乐,独眼要是死了,他这个****又怎么活?一世精明的独眼怎么变成痴呆了?
女人冷冷的哼了一声:“我可是生不如死。”眼睛一闭,不再理会独眼了。
瘸子见缝插针的说:“独眼,我的药有效吧?你快把那物件给我。”
独眼回过头,茫然的看着瘸子和血滴,好像压根不认识他俩。独眼看了老半天,才恍然大悟似的,一下子跳起来,在床脚处打开了的红木箱子里取出一件鲛帕抱着的东西,丢给了瘸子。
“快走快走,不要让我再看到你!”瘸子下了逐客令。
瘸子一乐,拉着血滴飞快走出帐篷,留那一对痴男怨女在里面厮磨。血滴待出了帐篷,回头一看,那里又是一片破旧的白墙,帐篷的一点影子都找不到。
“走吧,回私塾。”瘸子拉着血滴离开了南市。临走时血滴四处张望了几眼,飞将军已经不在那儿了。看来,这个乞丐一早就知道独眼叔叔住在那,还真不简单。
瘸子把鲛帕交给血滴,嘱咐道:“你可以看里面的东西,可是,如果回到篝火家,一定不能让人看到。尤其是唠叨婆。”
“唠叨婆是我的好朋友,她最会保守秘密了。”
“也许。可难道你不想有自己的秘密?”
血滴“嗯”了一声,一边走,一边打开了鲛帕。里面是一只漂亮的心型坠子,金光灿灿的,不知用什么金属制成,摸上去温软如玉,仿佛是活的东西,内里有血液流动。系着坠子的却只是一根普通的麻绳,给人强烈的违和感。
“这是什么?”血滴小心翼翼的又把坠子包起来,整个藏进怀里。
“黄金坠子。真金足赤,整个北地都找不到第二块这样的坠子。”瘸子顿了一下,“是你妈妈留给你的。”
“我的妈妈?!”血滴轻声重复了一句,心里已涌起轩然大波。我有妈妈?这么说,我不是孤儿?我的妈妈是谁?她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把我送到篝火家?现在她又在哪里?
可是血滴什么都不问。也许是铁岩城的冰冷让幼小的他变得太理智,太会压抑自己的感情,也许是他太聪明,知道问了也没用。也许,只是因为这就是血滴。
“十年前,你的妈妈派人把你送到篝火家。别问她是谁,也别问我她为什么把你送来,我不知道。那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不过,你的妈妈肯定是北地的大人物,因为送你过来的人,就是铁岩城的老巫师。”
“老巫师?是被独眼叔叔杀死的那个人?”
瘸子点点头:“别小看他。那时他可是白凰、铁岩、碧落三城巫师盟会的首领,实权在握,是个地地道道的大人物。直到蝶族攻破了碧落,在当地巫师盟会中扶植傀儡,整个北地巫师盟会名存实亡,老巫师的权力才日益衰落下来。不过,那之后,他就成了个无用的糟老头,整天泡在酒坛子里度日。独眼那一针,对他兴许是个解脱。”
“噢……”血滴心里一阵懊悔。老巫师死得真不是时候。他为什么不能等两天,等到自己知晓这个秘密?这世上的事,莫不是都要与我作对吗?
“包着你的一条锦被,现在在石头那,此外,就是这个坠子。”
“噢。”
瘸子忽然停下来,凝视着血滴,“孩子,你是不是在想,你的妈妈为什么不要你?”
血滴抬起眼帘,默默的看着瘸子。他的表情没有一丝伤感,却带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坚毅:“我想,她一定有她的理由。”
瘸子揽住了血滴的肩膀,像老鹰护着自己的幼仔,又带着他向前走:“你说得对,血滴,她一定有她的理由。世上没有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看看那个坠子,血滴!那不但是黄金,还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神物。戴上它吧。你会得到它的保护,就如同天使的祈祷。如果不是出于妈妈对孩子的爱,谁会把这样的神物送人?”
血滴把项链戴上,它出乎意料的轻,一戴上就仿佛融为身体的一部分,完全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瘸子的目光望向远远的铁岩堡,“后天,他们就要举行火刑,把那个无辜的女孩烧死。明天我再去试一下,看能不能阻止。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或许我们要在火刑的当天把她抢回来。”
“那儿可有两百个卫兵!”血滴提醒道,“我们只有两个人。还是瘸子和小孩。”
“我知道。”瘸子摇摇头,不知是给血滴看,还是想劝服自己,“可是事情总要有人去做。我再试试看,情况也许不会那么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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