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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小说: 残酷的成人童话:丛林之子      作者:宅人

主持仪式的祭司站在高台上,左手擎着一本巨大的书,右手则向台下的众人挥舞着,用咏诗一般的腔调,一个一个念着贵族们比狗尾草的尖儿还琐碎杂乱的称号。血滴随便听了一下,就听到了一个长达三十七个字的头衔,是铁岩第三伯爵,临风家的族长,好像就是石印的父亲吧?血滴向人群中瞅了瞅,没有石印的身影。这场仪式似乎没有贵族小孩子出席──除了铁岩家的两个幼子自均和自拙,那一胖一瘦的两个小坏蛋,此时正站在他们的父亲铁岩大人身后,得意洋洋的看着台下。铁岩大人本人则坐在一把大得夸张的座椅上,十指交叉,手肘舒舒服服的靠在大号护膝甲上,百无聊赖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铁岩大人是一个留着棕褐色大胡子的中年男人,样子看起来有点呆滞。今日要处死的人是他的侄女,可是在他表情里一丝悲伤的意味都没有,他只是显得很无聊。

在高台的另一面,有一个队伍格外引人瞩目。那是一伙火焰之奴,南方兽人。正如北地人穿戴着漂亮的盔甲,兽人也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他们鲜红的带绿色长穗的战旗插在地上,前面还摆着两个圆球样的皮鼓。犀牛兽半睡半醒,弯着脖子,硕大的头颅几乎垂到地面。一个兽人半个屁股坐着椅子,把右腿大咧咧的架在犀牛兽的脖子上,轻蔑的看着对面的铁岩大人。那兽人光着头,牛角盔挂在椅子扶手上,血滴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只有一只耳朵,左耳,右耳应该在的地方有一道长长的闪电伤疤,横过他半张狰狞的大脸。

僧侣们通过兽人阵前时,瘸子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该死!兽人的汗王也来了!这可真是好事寻不见,坏事一箩筐!背运死啦!”

血滴撇撇嘴。情况再怎么坏,也只是在沉船上再戳一个洞而已!

刚好,祭司念到了尊贵的南方客人的名字。兽人没北地人这么爱讲究,那独耳的兽人地位尊崇,却只有一个短短的称号,火雷。他本名叫卑弥,是兽人汗王的长子,未来的兽人之王。这个名字血滴已是第二次听说,不禁又向那兽人打量几眼。

那是个强悍无比的大家伙,好像每一根汗毛都充满力量。卑弥形容丑陋,但旁边的兽人侍从们一个个无不口歪眼斜,跟他们一比,卑弥还算是瞧得最顺眼的。兽人自幼争勇斗狠,身上伤痕累累的,十个有九个留着残疾,可卑弥除了耳朵上那一处伤,全身肌肤完好无损。看到这里,血滴情不自禁在心中叹息:唉!飞将军的那一箭,本该将这兽人王子射死的吧!

这时,铁岩堡的贵族们发出一阵嘘声,兽人们爱理不理,只等看火刑的热闹。

僧侣们慢腾腾的前进,好不容易捱到了方场的最里边,刑场。那火刑柱是一尊苍白的人形雕塑,柴垛高高的围在四周,像一丛多年失修长满杂草的栅栏。血滴奋力踮起脚尖,才看到绑在火刑柱上的人。那是一个小小的少女,比黑眼睛也只大个一两岁,远远的看不清她长得什么样子,只知道她的肌肤像珍珠一样粉白。那小女孩好像睡着了,一动不动。她就是北方的毒,铁岩的罂粟公主。

血滴记起,他和瘸子前两天来铁岩堡探望罂粟公主时,瘸子曾把一块“糖果”交给她,并嘱咐她在黄昏时服下。现在想来,那糖果便是老巫师的抗火魔药吧。此时小公主在昏睡,是否也是药效之一呢?

铁岩堡的祭司和神学士信奉父神教,教义跟大地神庙的僧侣大相径庭,大地神庙劝戒大众要忍耐中正、而父神教则相对飘渺许多,有些神秘主义的味道,普通人很难理解它在宣传什么。北地人一般信奉的是大地之神,神学士那一套在平民中不受待见,但神学士却是唯一可以与土行兽对话的人,是贵族与神兽之间的媒介,因此,许多年来父神教在贵族之中受到推重。大的庆典仪式通常都是由父神教祭司指挥举行的。

这时,高台上的祭司开始向铁岩大人高声宣誓坚持正统信仰、捍卫王权,铁岩大人平伸手掌,有气无力的表示赞许。以往这些时候,还要有神学士齐唱丧歌,劝戒犯人悔过,再由祭司进行长篇累牍、长达数个小时的讲道,但这次很明显不一样,大地神庙沉默的僧侣们取代了神学士的位置。因此,劝戒犯人认罪悔过的过程就省了,只等把人烧死后由和尚来超度亡魂。

果然,大祭司很快就开始了审判:“……伟大的、仁慈的、万能的父神,请您睁开双眼,看看这个罪人吧!您赐给她高贵的出身,无与伦比的美貌,使她成为北地之光,白天的第二个太阳,夜晚的第二个月亮。北方的千万臣民仰视着她,正如十年前仰视她的母亲。可是她做了什么?这个看似幼弱可怜的罪人,她做了什么?她那个不虔诚的、淫乱败俗的母亲,把您的恩赏丢弃在石缝里,丝毫不知感恩,给北地人带来无穷无尽的厄运,而她,她体内燃烧着一半罪孽的火,一半堕落的毒,她不但不能偿清她母亲的罪孽,反而还杀死了受人尊重的长者,铁岩城的大祭司!父神啊!您睁开眼睛,看看她,她不是您的女儿!北地已经生灵涂炭,草木难生!这全是她的罪孽所致!为此,我们恳请您,仁慈的父神,由我们代您清除这条北地的毒蛇吧,在她长大成人,把她的毒液深深的注入我们的水井、河流,用她那魔鬼赐给的美貌腐化青年的心,在这一切尚未发生的时候,让您在铁岩的奴仆们,以天上的烈焰,石中的烈焰,和木中的烈焰焚烧她!还这片土地以虔诚、宁静!父神啊!”

大祭司高举起手中的大书,仰天长啸。好像天神响应了他的呼唤似的,一阵旋风从天空降临,掠过方场。祭司手里的书忽然片片粉碎,像血肉燃尽而成的骨灰,随风洒落。看到这情景,台下的很多人都惊呼出声,有的还就地跪倒,连连下拜。

祭司低下头,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向台下的人们伸出手掌:“伟大的父神已经回应了我们的请求。行刑。”

早就拿着火把等待的卫兵向大祭司点头,走向了柴堆。这时,僧侣队伍中突生异变,有人高呼:“住手!”随之,一个身材佝偻的黑袍僧人突然冲出人群,向队伍最前面、靠近火刑柱的方向跑。他步伐有些踉跄,像瘸腿的狼那样跳跃着前进,可速度快得惊人,众人眼前一花,那僧人已经制住了为首的大和尚,用一柄短刀别住了他的咽喉,逼得他仰起下巴。

这当然是瘸子教授干的好事。瘸子一边大喊:“住手!不然我杀了他!”,一边扯着大和尚往火刑柱的方向走。大和尚嚎叫起来,叫得凄惨极了,好像要上火刑柱的是他似的。要真是瘸子联系好的那个大和尚,演得肯定没这么真实。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在场成千名贵族和卫兵都傻眼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行刑的卫兵也回头迟疑的看着大祭司,手里的火把烧得噼啪作响。大祭司愣了片刻,连连命令道:“还等什么?行刑!行刑啊!”

“都别动!不然我割了他的喉咙,拿大地神庙的大和尚血祭!”瘸子歪着脑袋怪叫着,加快步伐冲向柴堆,北地最嚣张的强盗准备撕票的时候就是这副德行。“孩子,你还等什么?快点过来呀!”

听到瘸子叫自己,血滴的腿顿时一软。血滴无意识的迈出一步,眼神慌乱,也不知要看哪里。整个方场仿佛都在旋转。恍惚间,他看到一直坐着的那个兽人王子腾地起身,拎起手边兵器架上的一柄战斧,那本是一把骑士用的双手战斧,可是被那兽人拿着活像小孩的玩具。电光火石之间,兽人掷出了战斧,那巨大的凶器在空中旋转着,发出噩梦般的呜呜声,一下子砍中了被当作人质的大和尚,从脖子到前胸,余力未歇,将大和尚从瘸子的掌握中摔了出去,瘸子把不住,也被带得摔倒在地。

“好家伙!”瘸子飞快的爬起来,回头一看,那大和尚已经被战斧砸进柴堆里,战斧像墓碑似的立在他身上,显然,这个和尚不能当作人质用了。“幸亏是这个和尚!”

兽人卑弥张开大嘴,像猛虎般的嘶吼,把在场的北地人吓得面无人色。人群当中,还是大祭司最快清醒过来,他跳下高台,夺过卫兵手里的火把,远远的投到柴堆中。那些干透了的枯枝顿时被点着,浓烟像炸开了一样腾空而起。瘸子一看情势不妙,也来不及再喊血滴,一个人奋不顾身的冲向柴堆,但白影一闪,已经有人挡在他面前,却是年轻的骑士,西斩。瘸子飞快的刺出两刀,被西斩用大剑轻易的格挡开,顺势斜劈瘸子的义肢,瘸子向后跳着避过,回头一看,铁岩堡的卫兵们已经在大祭司指挥下冲过来了。

瘸子急得大叫起来。不过,回应他的不是血滴,而是一块巨大的岩石,从天而降,砸在卫兵群中,把冲得最前的人砸成了肉饼。

整个大地突然震颤起来,随即狂风大作,吹得场上的人们东歪西倒,立足不住。头顶传来震天动地的雷鸣,连卑弥那一伙狂暴的兽人都给惊得张大嘴巴,叫不出声音了。紧接着,大大小小的碎石块如雨般从头顶坠落下来,离城堡最近的僧侣们被砸得连滚带爬,甚至相互践踏。机灵的血滴在人丛中钻来钻去,很快跑到了瘸子身边,这才来得及回头向上望。

天空一片漆黑,云层密集,遮天蔽日,像无星无月的大海在暴风里翻腾,掀起无数黑色的漩涡,似乎整个大地都要吸了进去。原本蹲伏在铁岩堡上的土行兽,不知何时跳到了大教堂的钟楼顶,正在死命摇晃着钟楼,想要把那个塔尖撕扯下来。它的表情痛苦,让原本就丑陋的脸变得像魔鬼一样可怕。血滴清晰的看到它的眼角正在开裂,一道裂缝渐渐延伸到它的下巴、脖子,如同一道崭新的泪痕──它马上就要碎裂了。血滴心里这样想。土行兽要死了。

铁岩堡的卫兵和贵族们几乎被吓疯了,一些人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涕泪并流的哭号。大祭司也傻在那里,嘴里喃喃的,一遍又一遍的叫“雷音”的名字,土块和碎石不断砸在他头上、肩膀上,两个卫兵费力的想要拉他走。

“这才是一头真正的野兽!”似乎不管发生什么事,瘸子永远能保持镇定,“西斩,你不逃吗?你的主子都逃了!”

年轻的贵族苦笑了一下,将剑尖上翻,作势指向瘸子的咽喉:“挥雪大人,你不走,我是不会走的。我受命要拦住你。不死不休。”

瘸子也一笑,突然一把抓住血滴的后领,把他往柴堆边上一扔。西斩一迟疑,又被瘸子一连串的急攻缠住了。瘸子用的是短刀,打起来很吃亏,但他的动作十分大胆,就在一道道剑光里来回穿梭,好像不在意西斩的剑锋。

血滴出其不意,差点扑到火堆里,这时柴堆已经烧得很旺,热浪扑面而来,一下就把血滴的汗毛都烤焦了。血滴倒退着躲了出来,眼前是一片烟熏火燎,什么也看不见。原来那柴堆有一人多高,远远的还能看见小公主的人影,此时烧得旺了,连火刑柱都看不到。难以想象有人能在这样的烈火里幸存。

西斩连续几剑锐利的攻势,瘸子不得已,用短刀一一接了下来,被拍得站立不稳,更加被动了,看起来随时都会倒在西斩剑下。瘸子急了,大叫:“嗨!血滴,我的孩子,你还等什么?快去把她抱出来呀!我的小公主,你未来的妹妹!”

血滴回过头,看着瘸子和西斩打斗。已经有卫兵冲到这边来了,最前的卫兵向瘸子刺出一矛,瘸子闪身避开,那卫兵收不住脚,几乎是把喉咙送到瘸子的短刀上。西斩好像不想占这个便宜,等那卫兵倒下去,才又向瘸子递出一剑。鲜血从死去卫兵的咽喉向上喷出,被西斩的剑气捉住,划出一道绮丽的月牙形。热气蒸腾,瘸子和西斩的身形都有些扭曲,好像隔着玻璃看他们打斗似的。血滴心中感到一阵难过,刹那间,无数个画面在他脑海中闪现,又纷纷消逝,一个也抓不住。

爸爸说,一个人要为自己活着。只有活下去,就是强者。

飞将军也说,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大家只是丛林里的走兽而已。

“血滴──”瘸子弹开西斩凌厉的一剑杀招,用尽力气大喊血滴的名字。

“对不起,瘸子叔叔,对不起!”血滴也对瘸子大喊道。

瘸子愣了一下,转瞬间,西斩就劈掉了瘸子的短刀,把长剑****瘸子的前胸,直没入柄。那两个快如闪电的剑手,突然变成了两个不会动的木偶,血滴瞪大眼睛看着,可也许是被烟熏得实在受不了,眼睛越来越难受,终于泪眼朦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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