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当瘸子带着大蜥蜴回到金帝庙的时候,血滴正凝望着柱子上的莲花浮雕发呆。那雕刻十分精致,比铁岩教堂门外那些大廊柱也毫不逊色,可经过时间无情的腐蚀,也已经千疮百孔,只能依稀看出它往日的神韵。看着那些莲花的时候,不知为何,血滴心中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伤感笼罩。血滴觉得,他只是太担忧了,便下意识的抚摸着挂在胸前的金坠子。那金子暖暖的,用指尖摩擦,仿佛能感觉到它的律动,随着血滴的心跳一下一下,令血滴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现在瘸子的大蜥蜴有了个名字,叫“忠犬”。瘸子叔叔说,这蜥蜴知恩图报,比铁岩堡的卫兵忠诚得多,因此为它取了这个名字。
“血滴,你看这是什么?”瘸子拍了拍血滴的肩膀,要他看跟在忠犬后面的生物。那是一条遍身生满粉红色鳞片的爬行生物,体型比忠犬大一倍,样子跟野生蜥蜴很像,但背上生着两根长长的背鳍,还有两排半透明的肉泡,更稀奇的是它长着一双充满智慧的大眼睛,粉红色的睫毛扑扇扑扇的,像人类那样好奇的打量着血滴。
“是忠犬的老婆吗?这不是蜥蜴吧?”血滴指着那怪物问。
瘸子夸张的瞪大眼睛,好像从没见过血滴这样的乡巴佬:“蜥蜴?嘿!这可不是蜥蜴!这姑娘,是一条地道的爬行龙。铁岩的荒野里你再也找不到比她更漂亮的姑娘啦!她叫红袖,你可要记住啦,叫错了她会发火!”
那条漂亮的爬行龙好像听懂了瘸子的话,眯起眼睛,骄傲的昂起了头。忠犬乐呵呵的把大嘴凑到爬行龙的脖子上,充满激情的亲吻它的脖子。
“忠犬怎么会找一条爬行龙的?它们不同类吧?”
“爬行龙是蜥蜴的王者。传说中,它是在神木芥纳环的根须里诞生的。它可以和任何蜥蜴类的生物结合,而后代都是龙类。”
“这么说,忠犬的儿女也是爬行龙?”血滴惊讶的长大了嘴巴,看忠犬其貌不扬的,居然能获得爬行龙的青睐,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是的。呶,看到小姑娘背上的囊泡了吗?她的卵会在那里孵化。最迟到明年春天,就会有一群小爬行龙诞生啦。”瘸子兴致勃勃的介绍道,看得出他很想抚摸一下爬行龙的背脊,可是他不敢。爬行龙不是凡物,脾气大得很。
血滴哦了一声,又问瘸子:“瘸子叔叔,铁岩堡的事情怎么样了?明天还要去劫法场吗?”
瘸子脸色一沉:“不太顺利。不过,也在意料之中。我们进去再说。”
瘸子让忠犬在外面守护着,和血滴一起进了破庙。
原来,在血滴在私塾打架、在南市听故事的时候,瘸子在铁岩堡中跑了个遍,把他相识的、欠了他人情的贵族、神学士和僧侣们集合起来,开会商讨如何挽救罂粟公主的事宜。
瘸子年轻时是北地的名人,几次护国战争中都以游侠的身份立下奇功,铁岩的各大家族中,十个有九个欠瘸子的恩情。今次瘸子登高一呼,来的贵族不说应者云集,可也有十之五六。
现在铁岩城已经是蝶族的领地,铁岩家族虽然仍是名义上的统治者,然而以后会怎样,要等蝶族主母来定夺,此时的铁岩城,说是一块无主之地也不为过。在这种情况下,铁岩家也只好对瘸子集会结社的嚣张行为睁一眼、闭一眼,任他去闹了。
罂粟公主是以背叛家族,毒死大祭司的罪名处死。几乎没有人相信一个小女孩能做出这等事情,然而,却仍有一半人支持处刑。不为别的,只因为罂粟是个不祥的少女,十几年来,这在北地人心中早已根深蒂固。而铁岩城也确实需要鲜血,即使是无辜者的鲜血也好,来为它绵延千载的荣光画上一个句点。
因此,任凭瘸子费尽唇舌,也没有一个贵族肯听他的话。到后来瘸子怒从心头起,一顿破口大骂,把一干贵族僧侣都赶走了。不过事情却因此有了转机。也许是由于羞愧,信封大地之神的铁岩僧侣们暗地里联系上瘸子,说肯为解救小公主的事情出一臂之力。
瘸子得意洋洋的说:“和尚们说了,明天火刑开始之前先是神学士登场念诵祷文,火刑开始时,就由大地神庙的僧侣们操办法事。我和你化妆成和尚混在人群里,时候一到,我就抓大和尚为人质,你就把小公主从柴堆上抱下来,跟着我一起逃走。到时我让忠犬和红袖在铁岩堡外接应我们。只要有红袖在,铁岩卫士们的蜥蜴就不敢动,只凭两条腿,谁又能追得上忠犬呢。这个计划可说是万无一失!等到明天晚上,你就能喝上篝火家的蜜酒,成为爱子啦,还多了一个漂亮得像仙女一样的妹妹!到时候,全城的男孩都羡慕死你啦!”
血滴略一思索就发现了问题所在:“等等,瘸子叔叔,你说火刑开始时,和尚才做法事,那小公主岂不烧死?再说,要抱着一个烧焦的小公主,我也受不了啊!?”
“呵呵,安心吧,血滴!我早已给小公主服下了抗火魔药。烈火烧不死她的。至于你……”瘸子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使血滴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还有剩下的魔药给我吧?”血滴真不想这么问。
“当然、当然!”瘸子在怀里摸了一番,取出一块用红纸包着的小东西,交给血滴,“呶,这就是老巫师的抗火魔药,只要吃了这个,再强的烈焰都无法伤你!”
“怎么跟白凰城出产的棉糖一样包装?”血滴用“别把我当傻子”的眼神逼视瘸子。
瘸子正色道:“当然是伪装。这等珍贵的东西,如果给街上的盗贼盯上,那还得了。别说了,保管好,等明天动手的时候吞下!”
血滴只好点头,心里却想,要是这东西不管用,到时可别怪我保不住你的小公主!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血滴和瘸子就骑上蜥蜴,赶回了铁岩城内。两人先是沿着铁岩堡的外墙逡巡了一周,选定了围墙拐弯处一个隐蔽的角落,把蜥蜴栓在那里。瘸子对爬行龙千叮咛万嘱咐,要它安心在此等待,但爬行龙只顾和蜥蜴亲热,也不知瘸子的话听进了几成。血滴越发觉得整个计划漏洞百出,纯粹是拿性命冒险,心里十分悲观。
“小姑娘,我们的命可就全靠你啦!”瘸子拍了拍爬行龙的头,带着血滴向不远处的大地神庙前进。
血滴回头望着铁岩堡那高大的石墙,问瘸子:“叔叔,那围墙有两丈高,到时我们怎么出来?”
瘸子做思考状:“这个嘛……别担心,我会把你和小公主抛过来的。”
“等等,还有用来做人质的大和尚呢?你抛我们过来的时候,那些卫兵杀过来怎么办,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瘸子像突然想到了好主意似的一拍手:“喔,对啊。刚刚我还在想,你们两个小孩加起来也挺重的,不知道能不能扔得过来,有了大和尚帮忙就容易多了。”
血滴大叫:“他可是人质啊!人质啊!叔叔!要是他帮我们忙,人家都知道他是我们同伙,谁还会顾忌他呢!”
瘸子一本正经的劝慰道:“血滴,我知道此行艰险,不过,我不能看着一个无辜的小女孩去死。你也要接受历练,成为篝火家的爱子呀,不能因为难就退缩!”
“我没说要退缩呀!我只是希望你把计划定得周详点,我们胜算更大!”
瘸子苦笑了一下,但眉宇间却英气勃然:“血滴,时间这么短,你叫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也知道这一战九死一生,不过,我会拼死保全你们两个孩子的。”
血滴无话可说。篝火家的孩子要成为爱子,必须通过千奇百怪的考试,可在血滴记忆中,像这次这样玩命的可绝无仅有了!
瘸子拉着血滴,一边走一边说:“我年轻的时候曾经跟篝火家的一位叔叔学习战阵冲杀之法。他说战阵之中,刀剑像南方的树林一样密实,任凭你有再高的武技,也难保不被杀死。这种时候要想活下去,就只有一个办法:要有必死的勇气!你看,我们到了,那就是大地神庙。”
他们到的是大地神庙背后的小门,只看到神庙宽大的灰黑色背影,像一个打坐的巨人似的。两个穿着黑袍的僧侣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待他们。
瘸子迎上前去,问道:“都准备好了吗?大和尚怎么说,没有什么问题吧?”
领头的年轻和尚单臂微屈向瘸子施礼:“一切正常,挥雪大人。您跟我来吧。”
他们进了大地神庙的后堂,换上了大地僧侣们所穿的那种深黑长袍,然后跟几十个别的僧侣一起,在一间黑暗的长廊里等待。天色渐渐变亮,北方深秋时节那澄澈的阳光从屋顶带有鳞片状缝隙的雕花天窗里投射下来,在僧侣们身上投下斑斑驳驳的亮块,犹如初秋时落了遍地的黄叶。瘸子叔叔开始一瘸一拐的在人群中走来走去,用他那双带着血丝的眼睛,一个接一个的打量着房间里的僧侣。他身形佝偻,简直有点老态龙钟,可是他那双从不逃避的眼睛,就像一个正当壮年的勇士一样无所畏惧。他在无声的询问那些僧侣,“嘿,你认得我吗?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要跟我来吗?”有的僧侣用肯定的眼神答复瘸子叔叔,有的则羞愧的低下了头。
血滴的心怦怦的跳着,像一面巨大的战鼓,紧张,恐惧,或许还有别的一些情感在鼓声里渐渐沸腾。血滴不是一个勇者,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小男孩。他知道自己比别的孩子聪明,他知道自己与众不同,但他从未认真思考过,他是一个怎样的男孩,又要成为一个怎样的男子汉。
石头爸爸总是说,铁岩的生活太难,能生存下来,照顾好自己,就是个强者。那些为了别人的事情操心的,是不折不扣的傻蛋。那么,瘸子叔叔显然是铁岩傻蛋中最大的一只。
从天空中传来远远的钟声,那是铁岩教堂大钟楼上传下来的,表示一场重要的仪式就要开始。血滴在心里默默的数着,一下,两下,三下……等钟声敲过三十下,他们这些僧侣就要走出庙宇,穿过铁岩堡白花岗岩的廊道,到教堂前的广场上。那是一场盛大的火刑仪式,铁岩的贵族大老爷们都会出席,柴堆早已架好,即将受难的小女孩也绑在火刑柱上,只等新任的城堡祭祀从卫兵手里接过燃烧的火把。当呛人的浓烟从柴堆下升起,火焰熊熊燃烧,直指天空时,大傻蛋瘸子叔叔就要高喊一声,把小刀架在大和尚的咽喉,冲向火刑柱救人。毫无疑问,他会被那些投矛手当场杀死,浑身插满投矛,像刺猬一样躺在地上,露出柔软的肚皮,让猎人舒舒服服的踩上几脚。如果血滴害怕得不能动弹,他就可以和那些吓呆了的僧侣一起缩作一团,在一片混乱中悄悄的离开。当然,血滴没法通过考试,但他可以活下来。在铁岩城里,活下来,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
钟声还在响着,伴着一下一下的回声,粘连成一片海潮似的交响。一个身材魁梧的僧侣走进来,对着僧侣们高喊血滴听不懂的佛号。于是僧侣们排起了长龙,跟随他鱼贯的走出庙堂。眼前一片大亮,转个弯,巨大的如同山岳的铁岩堡就在眼前,将半个天空都遮住了。
血滴走在小和尚队伍的最前,而瘸子叔叔就在血滴前面,他踮着脚向队伍前面张望了一会,突然矮下身子,回头对血滴说:“糟糕,和尚换了!”
血滴听不懂:“什么和尚换了?”
瘸子的嗓音沙哑,显得有些暴躁:“做法事的大和尚换了。这个是我仇人,不会甘心配合我的。”
“那我们怎么办?要放弃吗?”说出“放弃”这两个字,竟使血滴紧绷的神经轻松起来。
瘸子这个亡命之徒,只用了一秒钟就打定主意:“还是抓他作人质!嘿嘿,这下更好,不用缩手缩脚的干了!”
血滴只是努努嘴。反正情况不可能再糟,不是吗?这是否是天上的神灵降下来的警告?不过,不管来多少次警告,瘸子叔叔是不会退缩的。他们叫他大人,说他是北方最好的骑士,所谓骑士,就是那种会一头撞在墙上,连他的坐骑也被连累的人。
“把抗火魔药吃了!”瘸子嘱咐完,就一个人挤到队伍前面去了。血滴听话的拿出瘸子给他的东西,剥皮咽下,真甜,这东西真的不是糖吗?
僧侣们走到了教堂前的方场。方场里早已站满了人,盔明甲亮的卫兵们一排排的站着,像修剪整齐的灌木,而他们的主人,各个家族的爵爷则穿得比他们还厚实,漂亮的青铜铠甲,鲜艳的红披风,剑柄上挂着的流苏在微风里不安的摇摆,仿佛是一场盛装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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