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出走(2)
千雨的晚餐就在灰巢二层的小房间吃的,窗子正对着破风车。晚餐没有糕点,尽是棍面包、手抓烤蜥蜴腿这种粗人的食物,一点也不适合千雨这样的小淑女。不过千雨饿坏啦,吃得风卷残云、天地变色,把灰巢里的码头兄弟们都吓了一大跳。他们还打赌千雨到底能吃多少呢。自打离开白房子,千雨就从没吃得这么饱,很快,桌面上小山一样的食物只剩下一点残渣,盘子油光锃亮,千雨的小肚子也鼓了起来,但是她十分有教养的忍住了打嗝。黑摩给了千雨一碗清水,她毫无犹豫,一口灌下肚。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大胖子见了,冲千雨竖起大拇指。那人叫石摩,是码头兄弟会的另一个“兄长”。
千雨吃完了,腆着小肚子跟黑摩一起上楼。那儿有一个小储物间,里面左右都是木头架子,撞着码头兄弟们的武器家什,架子中间有一张狭窄的小床,千雨身子小,睡着正合适。她用小手压了压,嘿,褥子还挺厚实呢,虽然比不上家里,可比篝火之家的麻袋好太多啦。千雨的小脸儿透出红润的满足。
“你在这睡吧,千雨。我有事情要办,傍晚的时候我会回来接你。别怕那些人,他们虽然长得很凶,人都还好,至少比铁岩堡的宪兵善良。”黑摩帮千雨推了推木架子,腾出更多空间。
“你去吧,黑摩哥哥。我好累,马上睡觉觉!”千雨一下蹦上了床,笑着颠起了小脚。
“你真胆大。”黑摩皱眉看着她。
千雨嘿嘿一笑,倒头便睡。黑摩摇摇头,走出了储物间。外面有一个码头兄弟正在把玩匕首,黑摩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要他保护千雨,那个码头兄弟用力拍了两下拳作为回答。
天色很快暗下来,风也变得有些冷。破风车吱呀吱呀的怪叫忽远忽近的,让人感觉风车是静止的,身子下面的床却随着海潮的节奏摇动。千雨不愿意起身关窗,只是裹紧了被子,缩作一团继续睡觉,直到夜色占领了大半个天空,又从海平线那边慢慢向海岸蔓延,她才渐渐从梦乡中苏醒,连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这两个喷嚏太厉害,震得太阳穴都嗡嗡响,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了。起身时却发现手边有一块用花边锡纸包着的小东西,拨开一看,哎呀,居然是一块最上等的榛仁巧克力蛋糕!肯定是黑摩趁着自己睡熟送来的吧?咦?它的味道怎么这样香?
她小心翼翼的将锡纸整个拨开,意料之中,锡纸角上有一个桃花瓣标记。不错,这正是北地贵族少女们梦中的宝物,传说中的美食家康荣所制作的梦想糕点。即使在白房子里,也是难得一遇的美味。千雨毫不犹豫,抓起蛋糕狠咬一口。哎呀,含丰富榛果碎的蛋糕和法芙娜黑巧克力奶油霜层层相间组合,酥脆与嫩滑柔软的搭配,真是让人痴迷不已,蛋糕一瞬间就滑进肚子,香气却还在徘徊,从舌尖慢慢直透肺腑,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的美食!如果非要给它找缺点的话,“容易吃胖”算是唯一的缺点了吧,但是,对于已经饿了好多天的小千雨来说,这反倒是一种优势呢。
太好吃了!千雨感动得眼泪都流出来,黑摩哥哥真是一个超级大好人!
千雨正激赏的吃着,楼下却传来说话的声音。谈话的人恰巧坐在阁楼窗子正下方的位置,被千雨听了个大概。
“唉……怎么又是你?”说话的是那个叫石摩的胖子。“我说,小弟,你也该收手了。要是别的什么人,胆敢向我们码头兄弟会挑衅,要不了两天,他的脑袋已经挂在南蛮人的船首啦。”
答话声音清脆,是一个小男孩的嗓音:“你不是摩根老板。”这小男孩年纪虽轻,讲话却给人以毫无回旋余地的感觉。
石摩叹了口气,听来很有点沮丧的意思:“对,我不是摩根老板。我是石摩,是码头这里的兄长,小弟,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讲,别再拿我的兄弟们寻开心了。”
“你能代表摩根老板吗?”小男孩寸步不让。
“某种意义上,可以。我可以代表摩根老板。不瞒你说,小弟,老板他已经好久不问世事啦。现在兄弟会的事务都是由我和黑摩两个管。”
“好。我代表我们家族的兄弟姐妹。鬃狗一家还有人活着,你们码头兄弟会,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做什么?”石摩好像在逗引小男孩。
“码头兄弟会是鬃狗一家的敌人。”
“对,那又怎么样?”
“很简单,我们帮你找到鬃狗藏身的地点,你们把他们干掉。”
“干掉他们?为什么?”这句话的语气让千雨可以想象到石摩笑眯眯的样子。石摩在逗那小男孩呢。
“为什么?你们是敌人呀。去年你们还在南市杀个你死我活的。”
“那是为了争地盘,小弟。你不会以为我们码头兄弟会是维护治安委员会吧?!我们打鬃狗,是为了生意。生意!你懂吗,小弟。生意就是生意,生意人,最好别想着什么仇啊、恨啊的,累的慌。”
“我明白了。”小男孩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抿着嘴角想办法,“如果你们能把鬃狗彻底干掉,又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但是,也没什么好的!鬃狗那伙人是丧心病狂的暴徒,跟他们打,我们少不了损伤。再说了,没有鬃狗,保不准会再出个什么野狼、灰熊,贫民窟那边的小混混们人数可不比我们少啊,没了鬃狗,谁去钳制他们?”
千雨听出来了,码头兄弟会这伙****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这也难怪,自从蝶族统治了铁岩城,城里原有的体系正在瓦解,各个领域都存在权力真空。贾人家不是也正在争抢地盘嘛。
“看来你们不愿意。”
“对。抱歉啦,小弟,让你白跑一趟。嘿嘿。”
“那么,我作为家族的代表,请求你的帮助。”看来,小男孩还有后备计划。“家里的一个弟弟被鬃狗残忍的杀害了。我们要为他报仇。”
“嘿嘿、嘿嘿!”石摩连声冷笑:“这才是实话。小弟,看来你不是为我们码头兄弟着想呢。你凭什么要我帮你?你爸爸肯定教过你,这个世界是讲条件的。”
“我们两家是盟友。没有我们帮忙,你们不可能那么轻松就打败鬃狗。”
“对。可那也是生意。你爸爸拿了我们一大笔钱。钱货两清,咱们谁也不欠谁……怎么,他没跟你们说吗?”
小男孩沉默不语,看起来,他陷入困境了。这个小男孩讲起话来既成熟又冷酷,简直是掷地有声,但千雨察觉到他的社会经验还不足。贾人家的老祖父说,世界上最讨厌的事,就是所有的秘密都被人知道了,所有的钱都有人盯着,根本没有可以捡到的便宜。石摩所说的事实都很简单,却让人无可辩驳。想要他帮忙的话,非付出代价不可。
小男孩想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石摩,我们来做一笔交易。”
“交易?你以什么身份和我交易?你代表你爸爸吗?我刚刚说过了,我可以代表我们老板。”
“不,我只代表我自己,和愿意跟从我一起复仇的兄弟姐妹。这件事情爸爸还不知道,如果一切顺利,他以后也不会知道。如果你有什么事情,你个人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的帮助,却又不希望通过我爸爸──一定会有这种事情的,你可以告诉我,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帮忙,我是你忠诚的盟友,我言出必践。而今天,我只想要一个小小的提示,作为我们友谊的见证。”
整个房间突然安静下来,似乎连风车的吱呀声都止住了。所有人都跟千雨一样被小男孩刚刚的那番话惊呆了。他说的话有着北地人少见的那种绝对的逻辑,简洁、利落,好像一把直插心脏的匕首。即使是让老祖父来评判,那也是最好的谈判吧。
啪的一声,什么东西被投在木板地上摔得粉碎。石摩狂笑起来,笑得整个木屋子都晃荡:“你是个小叛徒,对不对?嘿,一个小叛徒!我早就觉得你有问题啦。在金族古塔抓住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问题啦!”
小男孩一点也不慌张,还是像冰山那样冷淡:“你接受我的友谊吗,石摩?”
窗外忽然传来翼龙嘶哑的鸣叫声,千雨朝窗外看看,不见翼龙的踪影,只听到它扇动翅膀的声音,大概是在她头顶上悬着吧。因为翼龙的关系,石摩下面说的话有几句没听清。
“当然接受!”码头兄弟会的兄长,石摩大声答道,“我石摩乐意接受……小弟的友谊……想不到你这么快就上道啦,这真是一笔绝好的交易,连我老板也……嘿,让我来证明吧。……你要什么提示?”
“我要杀害我弟弟的凶手的名字。我不能报复鬃狗全家,所以,我只要一个人。”
石摩沉默了一会,好像在思索:“你的弟弟是怎么死的?”
“他被人砍断了双腿。”
“那么,我知道是谁了。鬃狗一家里有那么一个家伙,喜欢简单、快速的刑罚。他身体有病,人很容易心烦,当他处理一些他认为琐碎的事情时,就会快速的处理,当然,对受害者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他叫什么?”
“我不知道。我想,即使是鬃狗内部的人,也极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我只知道他扎着一个褐色的头巾,非常脏,发着一股子腐臭味,比一船烂鱼都臭,隔着两条街你都能闻到。”
“鬃狗一家都爱扎深褐色的头巾。”小男孩对石摩的答案不太满意。
“对,可是只有那个人,他只扎同一条头巾,永远用它包着头,一辈子都不会摘下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但那就是事实。”
“我明白了。”小男孩的语气说明他立刻就要走了。千雨对那小男孩非常好奇,忍不住把头探出窗子,尽力向下望。她希望当他走出灯塔屋时能看他一眼,说不定可以记住一些特征。
“等等,小弟。我还想再确认一下,我现在拥有你的友谊了吗?”
“当然。爸爸不知道的友谊。”
“嘿嘿,爸爸不知道的……”石摩特意加重了语气。以千雨的聪明,很轻易就明白了石摩话里的真意:他要的是隐秘的友谊,绕过小男孩的爸爸,或许同样的……绕过摩根老板。千雨相信那小男孩也听得出来,但他并没有答话就离开了。
千雨尽力向下望。外面已经差不多都黑了,毫无疑问,灯塔屋没有尽到灯塔的职责,塔顶没有一盏探照灯是打开的。千雨只能努力睁大双眼徒劳的望着。不久,刚刚在头顶盘旋许久的翼龙发出尖声鸣叫,声音却来自灯塔屋下的礁石堆。翼龙展翅而起,巨大的肉翼划过天空,似乎碰断了风车的叶子,那本来就残破不堪的叶片裂成两片,摔落在灯塔屋外墙,引来码头兄弟们一阵咒骂。千雨仰起头,看到翼龙深灰的肤色像雨点落入泥浆一样迅速溶于夜空的黑暗,只能从满天星斗的明灭中隐约分辨它飞离的轨迹。千雨知道,那小男孩正骑在翼龙背上呢。假如刚刚小男孩和石摩谈得不够愉快、发生了一些小摩擦的话,那只翼龙很可能会把灯塔屋的屋顶抓破,用巨石把里面的码头兄弟砸成肉馅。
她一边吃着美味的蛋糕,一边回想刚刚听到的对话。毫无疑问,小男孩是最终的胜者。他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只是订立了一份对自己同样有利的盟约,就换得了对方的消息。他不是随随便便来的,每件事都在他计划中了,包括石摩可能的应对,包括那头保镖翼龙。
千雨还没把榛仁巧克力蛋糕吃完──当蛋糕剩的越少,她吃得就越慢,最后几乎是用舌尖绕蛋糕玩──黑摩就回来了。码头兄弟会的第一杀手大步流星的爬上阁楼,把小千雨带了下去。灯塔屋外站着一直黑色的大蜥蜴,正在等着他俩。那蜥蜴雄壮而美丽,最奇妙的还是它身上披着一层稀落的鳞片,呈深黑色,跟黑摩的瞳色一模一样。不知道黑摩从哪里搞到这美丽的牲口,按黑摩的为人,应该不是花钱买的。
“来吧,千雨。我给你找了一个新家。”不由分说,黑摩就把千雨抱上了大蜥蜴。看到千雨有些不乐意,黑摩又塞了一块糖果到她的小手里。
大蜥蜴开跑了。这家伙的腿有普通蜥蜴两倍长,步伐又大,走起路来活像在飞。但有黑摩抱着,千雨也不担心会掉下去。
千雨嚼着糖,心里有了一个不那么令人开心的猜测:黑摩不会要把我送到“那里”去吧?
大蜥蜴健步如飞的穿过漆黑的街市,它好像有跟它主人一样的特技:它像一团阴影一般从人们身边飞掠而过,竟然没人注意到它的存在。当然,夜色已深,除了几个夜游神样的宪兵外,街上也没有别的人了。越过新兽人聚居区时,黑摩用棉花团塞了千雨的耳朵。那儿的几头犀牛兽一起打盹的声音像打雷一样,即使耳朵塞着棉花,鼓膜都被震得发麻。大概这一带的土著居民都搬走了吧?不然,这晚上还怎么睡觉呀。
大蜥蜴跑了很久,几乎穿越了整个城市。当它越过一面矮栅栏,冲进一块半是树丛、半是残垣断壁的地带时,千雨嗅到一股熟悉的焚烧木头的焦味,她的小腮帮便慢慢鼓了起来:不好的猜测终于变成了现实。
到了火堆附近,大蜥蜴渐渐停下脚步,整个身形从夜色里分离出来。树上突然跳下一个小男孩,快步跑到大蜥蜴身旁,兴高采烈的看着正在蜥蜴背上气鼓鼓的千雨。那小男孩的头上长着一丛灌木样的鹿角。
鹿角大叫:“胖子姐你回来啦?哎,大家都以为你丢了呢!癞头!画家哥哥!唠叨婆!快出来呀,胖子姐回来了!”
癞头最快赶到,另外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小孩,长得贼眉鼠眼的,一看就是金手指。接着唠叨婆也走了出来,她身子弱,步伐总有些发虚,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可是画家却始终没出来,这让千雨心里有点小小的遗憾。
唠叨婆走过来,轻轻的抚摸大蜥蜴的脖子,它发出一阵欢快的噜噜声,眯上了双眼。唠叨婆说:“黑摩先生,感谢您找到我们走失的妹妹,胖子。我们的胖子妹妹她可敏感啦,动不动就离家出走的。您知道,女孩子到了这个年龄都这样。给您添麻烦啦。”
黑摩的神情一变,古古怪怪的盯着千雨,仿佛在强忍着笑:“原来你叫胖子呀。”
“只是绰号、绰号!”千雨生气的把糖纸粘在黑摩胳膊上,一跃跳下了蜥蜴背。“癞头,鹿角,我们走。”
“是的,大姐!”几个小男孩齐声答道,排成一个小小的队列,跟着篝火家的销赃组组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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