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出走(1)
那只美丽的粉红色生物在众人围观之中昂首阔步的走过街市,她的步伐轻盈而稳健,没有一丝局促不安。在她身后紧跟着一只金鳞的大蜥蜴,体型小了一圈,走路时不停的东张西望,看起来一副小跟班的模样。
她是一只成年的爬行龙,是荒原神兽的一种。传闻爬行龙是从神木芥纳环的根须里诞生的,只有雌性,与体型相当的各种蜥蜴都可以交配,而后代都属于龙族。此时正走在街上的这只爬行龙背上透明的囊泡已经胀大,可以隐约看见里面有三颗金色的龙蛋。这么说来,跟在她身后那只缩头缩脑的金蜥蜴,难道是她的丈夫吗?这个猜测把路上每个强健的雄性大蜥蜴都震撼了,不用说,这些蜥蜴很快把嫉恨和威胁的目光投向那个矮个子的幸运儿、小白脸儿,那小白脸儿发现了众蜥蜴的恼恨,却一点也不怕,悠然自得的瞥向他的同类们,不时学人类的样子吹一声口哨,气得它们钢牙咬碎,鼻子都歪到一边。
“噢!好家伙,这是货真价实的爬行龙!还是粉红色的呢!”一个猎人打扮的南蛮人指着爬行龙对同伴说。“她背上那个,就是龙蛋吗?第一次见到真货!”
“小心。可别惹到那家伙!她听得懂咱们的话。她现在要去铁岩堡,身后保准带着几百号宪兵护卫。”南蛮人的同伴是一个地道的北地人,满脸皱纹须发皆白,有一把岁数。
果然,老头话音未落,大道上便呼呼啦啦的来了一群全副武装的宪兵,手持长矛、大剑,甚至还有一辆战车跟在后面,宪兵们刻意与金蜥蜴保持着一定距离,俨然是爬行龙夫妇的护卫队。
“你怎么知道?”南蛮人奇道:“莫不是一直在跟踪她?”
“嘿,古奇兄弟,你们南方人一定不知道爬行龙吧?你瞧,这东西既没有尖牙利爪,也没有翅膀,却被封为荒野神兽的女皇,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别卖关子了,砍柴翁!”南蛮人性急的锤了老头一拳。
“嘿嘿,你呀,就是个没头脑,性子又急,这才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人逢乱世,拼的不只是刀枪,还要有见识,有学问,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啰嗦。”一人冷冷的道。说话的是个黑发黑瞳的青年人,身穿一件灰色短袍,不知为什么,街上围观者众多,拥挤不堪,却没有人敢靠近这青年身边一米。
“是的,兄长!”老头噤若寒蝉,连忙向那青年低头,他这么大年纪,却称那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叫兄长,真是一桩奇事。“爬行龙之所以地位尊崇,只因她是在芥纳环里诞生的。那些龙蛋,爬行龙自己不能孵化,必须要在芥纳环神木的根须下放置数月,沐浴神光,才能破壳而出,孵化成幼龙。而芥纳环不是凡间的木,也必须从这些半神半俗的龙蛋中吸纳生气,成长得较为迅速。”
“嘿,这么说来,这家伙和那些蝶族还真像呢。一个是生在芥纳环的根须里,一个只能活在芥纳环的荫蔽之下;爬行龙只有雌性,蝶族也只有女人!”古奇的声音大了点,那爬行龙似乎听到了,朝这边瞪了一眼,立刻有几个拿长矛的宪兵瞅过来,吓得古奇赶紧闭嘴,隐身在砍柴翁背后。
“兄长,现在蝶族的主母到铁岩也有一阵子了,这爬行龙想必是要到铁岩堡参见蝶族主母。看来,不久就要在堡中种下芥纳环神木了吧。”
青年人默默点头,接着,他好像察觉到什么的样子,打了个手势,带着南蛮人和老头退到了路旁。
果然,又有一伙宪兵高喊“让开!让开!”,呼啦啦的冲出来,粗鲁的把人群驱散。一个胖胖的小女孩夹在人群中,被人群挤来挤去,一不小心绊倒在地,手里的一捧野花也掉在地上,正要捡起来,突然间,也不知从哪跳出来一头狂暴的犀牛兽,直冲着小女孩闯过去,眼看要将她踩在脚下,人们顿时发出一片惊呼!但那犀牛兽却猛地来了个急刹车,立时烟尘大起,呛得靠近的宪兵们连连咳嗽。
过了几秒钟再看,只见那庞大的犀牛兽和跪在地上的小女孩之间多了一个人,却是刚刚走进小巷的那个黑发青年。他一副肃立的姿态,眼望着面前几人高的巨兽,毫无惧色,那犀牛兽保持着人立的姿态,硕大的八瓣牛蹄就是落不下去,浑身筛糠似的颤抖,仿佛中了邪。两个兽人驯兽师拨开人群,吼叫着冲向那青年,但巷子里又蹿出两个人来,健步如飞,将两个兽人挡住,正是先前的南蛮人古奇和砍柴翁。附近的铁岩堡宪兵聚拢过来,将几个人团团围住。
古奇对青年叫道:“黑摩兄长,怎么办?!”
青年不答话,仿佛眼前所有人都不存在似的,俯下身,扶起了地上的小女孩,柔声安慰道:“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小女孩的脸色一会红一会白的,显然还惊魂未定,但还是极有教养的向青年行礼:“我没事,谢谢你,大哥哥!”
两个兽人见此情景,先是一愣,继而大喊大叫,可惜没人听得懂他们的话,喊也是白喊。一个领头的宪兵指着砍柴翁的鼻子叫道:“见鬼!这儿怎么回事?不要命了吗?”
砍柴翁还没来得及回答,青年人就一下子出现在宪兵面前,冷冷的看着他,没有人看到他是怎么动的,他的动作悄无声息,活像一个鬼影,顿时连两个兽人都停止了怪叫。这时,立了半天的犀牛兽轰地向后翻倒,吓得宪兵们赶快跳开。那巨兽整个横躺在石板路上,大脑袋不停的摇晃着,好像一头发癫痫病的公牛。
青年人看着那宪兵队长,一句话也不说。宪兵队长却不敢与他对视,不自觉的放下手臂,整个人都矮了。青年也不废话,回头向小女孩使了个眼色,便迳自离开,宪兵、兽人和围观者都赶紧让路。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只感觉那青年的气势压人,冷入骨髓。砍柴翁和古奇带着小女孩紧紧跟上,古奇想了一下,竟又回身,当着众人的面拾起那一把野花,才追了上去。
见他们走远了,宪兵队长的腰板才又直了起来,左右一看,那犀牛兽还在地上躺着呢,任凭两个兽人怎么驱赶也不动。“那小子是什么人物?该死,气势不错啊!”
一个宪兵回答:“那是码头兄弟会的黑摩,刚刚那个蛮子说了啊,队长。”
“黑摩?就是那个黑摩?”宪兵的腰又有些软了。
“嗯……”
众宪兵沉默下来,没人再说话。围观的平民倒是交头接耳起来:“那就是码头兄弟会的黑摩吗?吓人的吧?”
“嘘!别让他听到了……”
犀牛兽突然哀叫一声,肩胛处厚厚的兽皮突然出现一条细细的裂缝,血箭向天喷出,喷了两个兽人驯兽师和宪兵队长满头满脸。宪兵队长吓得一蹦老高,双手抱头,把长矛都丢下了。“咕噜”一声,犀牛兽的两条前腿从肩膀上卸了下来,滚落在地,胸脯上现出一道十字型的裂伤,皮毛外翻,露出里面赤红的血肉。原来它已经受了致命伤,却不知为何,到现在才显现出来。
码头的这边没有沙子,有的只是灰黑色的石砾,踩在鞋跟下咯吱咯吱的响。极目远眺,视野的尽头是一片青白,那是深无之海与天空相接的地方。天色是铁岩城码头天空常见的那种晴朗,到处一片通亮,却找不见太阳,如棉絮的云层均匀的铺满天空,好像白浪衬着碧海。一道道汹涌的浪头在天海相接的所在涌起,奋力扑向岸边,等到达时,却已衰竭得厉害,连一片贝壳也带不走。黑摩停下脚步,看着那浪头在眼前伏倒,发出不甘的哀鸣。
黑摩的发色和瞳色是北地极为罕见的纯黑,衬着码头兄弟会灰色的衣袍更是格外显眼。黑摩第一次来到面包房,与摩根老板相见时,摩根正在研墨。摩根是个身材瘦削的小老头,手脚很慢,做事有条不紊。他用拇指和中指夹着墨条的两侧,将墨条直立着,在砚面上磨来磨去。那砚池中起初只有一滴清水,后来就变成一滩浓黑的墨汁,如同黑摩的发色。
摩根老板说,磨墨时用力要轻,按下去时稍微重一点。磨墨要慢,用力要匀。碧落城有一种说法叫“磨墨如病”,其实它不是生病,为什么呢?因为太快了打滑,磨不下来,只能刻意的慢下来。
摩根老板磨了大半天墨,最后却是长叹一声,把墨条和砚台都推到一边。他说再怎么磨,那墨汁都不够纯黑,还不如你的眼睛。你以后就叫黑摩吧。
事情已经过去了快十年。如今,摩根老板深居简出,乐呵呵的带着面包房的一群小孩子,把兄弟会的事务都留给黑摩和石摩两个打理。黑摩已经很久没见过摩根老板了,却总是无时无刻感到摩根老板的存在。是啊,磨墨如病,用力要匀,不能太快。看不到他又如何?整个铁岩城都落在摩根老板的砚台里呢。
“兄长,我们到渔场去了?”砍柴翁的问话把黑摩从遐思中拉回了海边。黑摩点点头,目送两个手下离开,便一个人朝码头尽头的灰巢走。
不,不是一个人。黑摩的身后一直跟着一个胖乎乎的金发小女孩,手里还捧着一束杂七杂八的野花。
黑摩皱眉,回过身来看着她:“你怎么还跟着呀,小孩?”
如果是普通的铁岩人,被黑摩冰冷的目光看这么一下,早就吓跑了,可这小女孩却不是一般的大胆,不但不走,还直视黑摩的双眼提出无理要求:“大哥哥,我很饿。”
黑摩哼了一声,不理她,又往前走。小女孩还是紧紧跟上。黑摩想加快脚步把她丢下,但,堂堂的码头兄弟会黑摩,居然会被一个小女孩撵着走?
黑摩又停步,不无恼火的看着小女孩说:“别跟着了,我不是你的哥哥。”
小女孩继续用她天真的大蓝眼睛盯着黑摩看:“我很饿!”
黑摩虽是铁岩城的第一杀星,但面对这小女孩可怜巴巴的视线,还是无可奈何,想凶也凶不起来:“你听着,小孩,我知道你很饿,但是这跟我无关。你没有家人吗?总跟着我干什么!”
她摇摇头:“我没有家人。我是流浪儿。”
黑摩又好气又好笑,道:“得了,哪有你这么胖的流浪儿啊。还是饿瘦了再来吧!”
“人家真的是流浪儿。”小女孩毫不伪作的说,“而且,人家真的很饿。你有没有吃的?杏仁糕或者普通的面包都行。不过,不要咸的,我喜欢甜食。”
不但是无理要求,要求还挺多!黑摩一生气,转身又走。可那小女孩还是像黑摩的尾巴一样紧紧跟着。两人又走了几百步,黑摩叹了口气,回过身望着小女孩:“喂,小孩,你别跟着我。嘘!不用你说,我知道你很饿。可城里饿的人多着呢。人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就得到面包。”
“对。人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就得到杏仁糕。”小女孩说着,把一捧野花拿到胸前,递给黑摩。那花本来就是七拼八凑,在市集被人们一顿乱踩,花瓣和草叶都粘在一起了,与其说是花,倒不如说是花泥更贴切。
“这是做什么?”黑摩不解的看着小女孩。
“给你呀。这是人家费尽心思采集的野花。拿着吧。它能给你一天的好心情。”
喔!敢情是要用野花换食物啊!黑摩恍然大悟,心中一笑,脸却板了起来:“我不要你的花。小孩,你不怕我吗,你知道我是谁?”
“嗯,我知道你是谁。”
“哎?那你说说看。”
“你是好人。街上那么多人,只有你肯帮我。”
黑摩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好。小女孩的话像是很简单,却不好应对。黑摩只好换个话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千雨。”小女孩答得沉稳,十足一副大小姐架子,“你不要我的花吗?大哥哥?”
“千雨……这样的名字,不像流浪儿啊。”
“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咄咄逼人的问黑摩。
“我叫黑摩。”黑摩笑了,忍不住蹲下身伸手摸摸小女孩的头,“你可真爱命令人啊,小千雨。好吧,把花给我,我带你去吃东西。”
千雨高兴的抓住了黑摩的衣襟,“你真好,黑摩哥哥。”
黑摩却轻叹了一声:“唉,我不好。我以前也有个小妹妹来着,都没带好她。”
“喔?她叫什么名字?漂亮吗?可爱吗?”
黑摩起身,拉着小女孩朝灰巢的方向走。“先不说这个,千雨,你真的没有亲人了吗?”
“嗯。”
“那你以后想怎么办?我可不能一直养着你。我是个盗贼,过的是刀头舔血的过活。”
“我不会缠着你的,黑摩哥哥。我吃饱了就走。哦,可能还要睡一下。我很累。”千雨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
黑摩点点头,没有说话。走了一阵,又对千雨说:“好吧,小千雨,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说的是真的,我没有骗你,哥哥。”
“我知道两个地方收留流浪儿。今天你先在灰巢住下,我会照顾你。明天叫人带你去那两个地方看看。”
“黑摩哥哥?”千雨突然拉住了黑摩,不走了。
“嗯?”黑摩弯下腰,探询的看着她。
她跳起来,在黑摩的额头亲了一下:“谢谢你。”
灰巢坐落在深无海岸的尽头,一座孤零零的小岛礁上。作为码头兄弟会的总部,灰巢的名头在北地的地下世界如雷贯耳,但外观却只是一座不起眼的灯塔屋,而且破败不堪,墙上都满是透风的破洞。在灰巢旁边有一座小风车,只有两扇风叶的破风车被海风吹着,嘎吱嘎吱的痛苦的旋转,每转半圈,就忽地向下坠落,好像要把它那根涂满红锈的转轴拉断,可是它就能坚持着不折,据说已经坚持了上百年了。这真让千雨感到不可思议,不会也是一种筑神术吧?
喜欢《残酷的成人童话:丛林之子》吗?喜欢宅人吗?喜欢就用力顶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