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爱你,你知道吗(4)
在北海的几天,毛丽一直在收拾东西。她打算把海天苑退给章见飞,这栋房子实在有太多不愉快的记忆,她不想再与过去有任何的牵扯,干干净净地了断过去才能开始新的生活,当无路可走的时候她只能另择别的路,也许平淡,也许不甘,但这是她的宿命,她奈何不得。在强大的命运面前,人的力量渺小如沙砾,一个大浪掀过来,只能是各奔东西了……
因为父亲与Nirvana要合资建酒店,毛丽跟章见飞自然避免不了碰面,两次都是在饭桌上,虽然有毛晋极力活跃气氛,但两人自始至终没有交流,发生这么多事,两人已经无话可说,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缘生缘灭,缘灭情绝吧。
但是毛丽还是通过毛晋知道了赵成俊被限期离境的事,她说不上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这些日子她偶有上网登录微博,发现赵成俊的微博始终没有更新,听说他现在的身体很不好,一直在家静养,毛丽知道自己不应该再挂念他,但她心底还是被那种强烈的直觉占据着,他或许,真的是情非得已。
“他什么时候走?”毛丽那天问哥哥。
“快了吧,估计也就十来天的样子了。我觉得这事吧……”
“算了,你什么都别说,他们的事我不想管。”毛丽当时冷冷地打断哥哥,“由他们去吧,我只想尽早结束这一切。”
毛丽在房子里收拾了两天,将属于自己的东西装箱打包,一部分寄存到妈妈那里,一部分准备带回南宁。只是让她有些犯难的是,房子里还有赵成俊的东西。他租住这房子其实根本就没住几天,东西却落下不少,他大概也从来没想要来拿过。她不便见他,如何将这些东西交给他呢?
他留下来的大部分都是衣物书籍,毛丽还发现了一部手机,是从书房抽屉的深处翻出来的,好像是刻意藏得这么仔细,装在一个盒子里,毛丽差点当垃圾扔了。牌子她认得,但看样式应该是好几年前的,而且不像是国内的款式,如果她没猜错,这应该是赵成俊从大马带过来的。
可能是因为很久没有用过,手机没有电。配套的充电器倒是在,毛丽插好充电器给手机充电,然后又去忙别的事情。
午饭是在妈妈家里吃的,吃过饭毛丽回海天苑,这应该是她在这房子里住的最后一个晚上了,客厅里堆满了纸箱,她看着空落落的房子,徘徊在纸箱间,心情复杂。这是她与章见飞当年的婚房,这么多年过去了,房子还是原来的样子,却已物是人非。毛丽深刻体会到什么是时过境迁,时至今日终于跟过去道别,她不能说完全没有留恋,但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一样样地抚摸房间里的物品,相框、台灯、瓷器、烟灰缸,每拿起一样东西她就想起往昔的零落片段,心底不时泛起酸楚,眼眶亦渐渐潮湿。
最后她看到了那个已经充好电的手机。
好奇是肯定的,这是他用过的手机,里面会有些什么样的记录呢?她摆弄起来,感觉国外的手机不太好用,她捣鼓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新鲜的东西,通讯记录居然还保留着,但号码并不多,显然这个手机并不常用。毛丽的记性并不算好,有时忘性很大,但她还是认出其中某个号码非常眼熟,是国内的手机号,如果没有记错,是毛丽用过的,后来她换过几次手机,这个号码就逐渐被弃用了。
毛丽顿时一惊,赵成俊的手机里怎么有她的旧号码?她仔细查看那个号码的全部通讯记录,竟然都是七八年前的,而且都是打出去的记录没有打进来的,通话的时间都不超过三秒,按照她的经验这表示电话尚未接通或者刚刚接通对方来不及说话就被主人挂断了。
赵成俊七八年前就给她打过电话?
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白天打的,似乎都是深夜。毛丽渐渐想起来,以前用那个老号码的时候确实经常接到陌生的电话,这不稀奇,就是现在她也经常接到莫名其妙的电话,响两声就挂断了,一般都是骗子电话,等着你打过去的,毛丽从未放在心上。
她继续翻看短信。
收信箱显然被清理过,毛丽不看便罢,一看便震惊得难以呼吸,那些短信竟然全都是她用过的那个老号码发过来的,不多不少刚好七条。发信箱里保存的短信倒是记录多些,毛丽眼尖地发现发出去的短信有七条刚好与收到的那七条短信相匹配,她马上找出纸和笔记录下来,进行对比。
生日快乐!2003年10月24日。(赵)
你是谁?2003年10月24日。(毛丽)
生日快乐!愿你每天都幸福。2004年10月24日。(赵)
请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2004年10月24日。(毛丽)
Happy birthday!2005年7月24日。(赵)
WHO?2005年7月24日。(毛丽)
生日快乐!幸福长安。2006年7月24日。(赵)
请问阁下是哪位?2006年7月24日。(毛丽)
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快乐吗?2007年7月24日。(赵)
谢谢,我很快乐,请问你是哪位?2007年7月24日。(毛丽)
非常非常的想念你,生日快乐!2008年7月24日。(赵)
大半夜的,你哪位啊?2008年7月24日。(毛丽)
遥远的祝福,生日快乐!2009年7月24日。(赵)
谢谢,请问你是哪位?2009年7月24日。(毛丽)
不多不少,发信与回信刚好都是七条!而且都是在七月二十四日,这个日子正是毛丽的阳历生日!最后一次短信显示的时间是2009年7月,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不久他就来了南宁,随后租了海天苑的房子,至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在她生日发来过短信,因为他已经来到了她身边……毛丽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七年来每年生日他都给她发短信?而她从来不知道他是谁,因为每年生日她都会收到很多亲友的短信和电话,每年的那天她的手机都是处在忙碌状态,虽然出于礼貌她基本每条短信都会回复以表达谢意,但号码那么多,她怎么可能认得出他的号码,所以她一直不知道他的存在!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毛丽眼中滚落,她放下手机,开始在赵成俊别的物品中翻找,以找到更多的蛛丝马迹,结果她在一本书里翻出了一张泛黄的旧照,正是她十六岁那年在家里的菩提树下照的,当时哥哥正要出国,爸爸给他买了新相机,他拉她到树下拍下了这张照片。
十年了,如果不是这张照片,毛丽几乎想不起她也曾如此单纯无邪过,那笑容仿佛透着阳光的味道,眉目生辉,美得惊心。
翻过照片,背后写着一行小字:
你的记忆中没有我,可是我的生命中只有你。我爱你,你知道吗?
章见飞接到毛丽的电话时很意外,这是自离婚后他第一次接到毛丽主动打来的电话,两个人都有些局促,章见飞还颇有些紧张。
毛丽的话说得很委婉,她要将北海的那栋房子退还给他,她并没有详述原因,但章见飞不会不明白,她是不想再与过去有一丝一毫的牵绊。一个人要想真的重新开始,必须与过去做彻底的了断,老陷在过去是件很痛苦的事情,章见飞感同身受。所以他没有多说什么,表示尊重她的意见,他会抽空过去办理房产过户手续。
“哦,还有,这里有些赵成俊的东西,麻烦你也帮忙转交一下。”毛丽的声音淡淡的,提及这个名字似乎已经很平静。
章见飞答应了,“好的,他的东西你放在原处好了,我来处理。”
忙完手头的事情,章见飞准备亲自驾车去北海一趟,这种事情他当然不大方便交给下属,他想他可能会将那栋房子处理掉吧,他也不想保留了。都过去了这么些年,大家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他还留着那栋房子干什么呢?
但是很不凑巧,临出门赵玫过来了。
章见飞提出离婚后,搬出与赵玫合住的别墅,在市区一处隐蔽的公寓独居,赵玫三天两头去他公司闹,但找到他的住处还是头一次。章见飞真是疲倦极了,这场婚姻已经耗尽了他的耐心,他不是没有努力挽回过,他也曾认认真真地规划过与赵玫的未来,可是赵玫的歇斯底里让他觉得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既然这是个错误,拖得越久对彼此伤害越大。他跟赵玫再三表示他们即便不再是夫妻,仍然是亲人,他会继续承担照顾她的责任,一直到她找到新的归宿,可是这样的话赵玫哪里听得进去,她坚决不同意离婚,章见飞派律师过去跟她谈,每次都吵得天翻地覆。赵玫起先还指望哥哥能站在她这边,跑去找赵成俊求援,哪知赵成俊也主张他们结束这场婚姻,并且交代章见飞务必将赵玫弄回槟城,并且安排她接受心理治疗,因为赵玫现在的精神状况很危险,口口声声说是毛丽害她落到这个下场,话说得吓死人,让赵成俊非常担心。
但是这次有些意外,赵玫突然找上门并不是因为离婚的事,而是回槟城的事。原来,赵成俊为了她让尽快回槟城,授意章见飞停了赵玫的信用卡,除非她妥协,否则一毛钱都不给她。最初章见飞还有些犹豫,下不了这个狠心,但赵成俊态度坚决,要章见飞先把赵玫送回槟城再说,离婚手续都可以放在以后去办,因为赵玫已经扬言要跟毛丽同归于尽,再任她这么闹下去真不知道她会折腾出什么事来。章见飞在多次与赵玫沟通无果后,眼见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让她冷静,只好接受了赵成俊的意见,而赵玫自婚后就没有出去工作过,经济上一直依赖于丈夫,现在停了她的信用卡就等于切断了她的经济来源,她根本无法在南宁继续生活下去。
赵成俊最狠的是,授意马先勇将赵玫在南宁唯一的朋友莫芷涵调往香港分部,这是刚决定的事情,马先勇原来是打算将阿莫留在南宁公司继任首席秘书的,此举无疑让赵玫陷于孤立无援之地,他跟赵玫说,不管她跟章见飞有什么恩怨纠葛,一切都回槟城后再说,否则什么都免谈。赵玫这次是真的崩溃了,跑来找章见飞,哭得很厉害,从头到尾只是哭。
“章见飞你太狠了,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夫妻一场,你跟毛丽牵牵绊绊扯不清楚我都不说你,反正你对她从来就没死心过,可是你竟然跟我哥串通起来把我赶出中国,你们是我的亲人,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章见飞耐心解释:“让你回槟城是为你好,你现在很不冷静,我们回去再好好谈以后的事情,你哥也跟你一起回去,他的身体不好,回槟城有利于他的健康。”
“借口!你就是嫌我在这儿碍事,你跟我哥眼里就只有毛丽,为了毛丽你们可以六亲不认,你们怕我吃了她还是怎么着?章见飞,我答应跟你离婚,我什么都答应你,但是你休想赶我走!”赵玫全然没有往日的飞扬跋扈,她满脸都是泪,言语中竟有哀求的意思了,“我回槟城干什么,那里没有你,我回去有什么意义,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逼我啊,毛丽对你就这么重要吗?你有这么维护过我吗?你不管我心里痛不痛,不管我开心不开心,不管我有没有人陪,连我唯一的姐妹阿莫都被你们支走了,你们还想让我怎么样啊,我大概饿死街头你们也不会管吧?”
“赵玫,请你冷静。”
“我没法冷静!在你们眼里我竟然比不上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嫁了你,又跟我哥,还跟她上司不清不白,这种烂女人怎么就能让你们当个宝啊?”
“赵玫,请注意你的言辞!”一听到赵玫侮辱毛丽,章见飞忍不下去了,“我跟你之间的问题你为什么总要扯上毛丽,她都要回上海了,我还有什么不死心的,你怎么老揪住这个问题不放呢?你要死要活地闹了这么久,到底想要干什么?就算没有毛丽,我跟你的婚姻也到不了头,你自己很清楚,我们不是因为爱情而结合的,如果不是你这么闹,或许我们还能维持下去,可是现在我没办法跟你维持这场婚姻,是我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娶你,是我将大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算我求你了,给大家一条活路行吗?”
“你把我逼到这个地步,竟然还要我给你活路?章见飞,你够无耻的!你无耻!你这辈子相信过谁,你不信我,不信我哥,你还能相信谁?为了那个毛丽你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弃之不顾,你说我疯了,我看你才是疯了!”
赵玫又开始歇斯底里了,她绝望地看着章见飞,恨不得敲开这个男人的脑袋,看他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任何人,任何事,只要牵扯到毛丽,他就失去原则,赵玫从未如此憎恨这个男人,曾经所有的爱慕和不舍顷刻间化为泡影,她已经这么妥协了,可是他还是不肯给她挽回的机会。她的眼泪对于他来说已起不了任何作用,反倒每次她哭,他都会更烦她,这会儿她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捂着脸痛哭流涕,絮絮叨叨地说着重复了无数次的话,章见飞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偌大的房子好像只有她的哭声……
赵玫恍恍惚惚抬起头,哪里还有人,客厅的门是开着的,章见飞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楼下隐约传来汽车的发动声。
赵玫奔到与客厅相连的阳台上俯身往下看,果然看见章见飞驾着他的奔驰驶离了小区,他竟然连听都不愿听她说了,他如此厌恶她,像避开瘟疫一样地避开她。赵玫趴在阳台上,从未如此绝望,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想跳下去摔死在他面前,可是她最终没有这么做,眼睁睁地看着章见飞的汽车尾灯消失在暮色中,她只能无助地号啕大哭:“章见飞!你浑蛋!”
章见飞赶到北海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他径直去海天苑,屋子里倒是有灯光透出来,但摁了许久的门铃也不见有动静。他打毛丽的电话,也没有人接。
四下里的红树林黑黝黝的,耳畔传来刷刷的海浪声,章见飞抬头看了看墨黑的天幕,倒是个不错的晚上,漫天星光闪烁,最亮的那颗星子正钉在天边,仿佛随时都会坠落深海。章见飞抄小路朝海边走去,星空下的大海,一直是他最难舍的梦境,毛丽也许就在那里。
通往海边是条下坡路,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蜿蜒向下,两侧的树木,隐约只看得清轮廓,月光透过树叶漏在小路上,仿佛洒落一地的碎碎银光。章见飞兜兜转转,走出树林驻足远眺,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海滩上有个熟悉的身影迎风而立,她果然在这里。
为免吓到她,他轻步朝她走过去。
月光恰好自她头顶的天空洒下来,她一动不动,孤零零地面对着海面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月色映照着她,让她的背影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色光晕,衬得她身上那件浅色的长款毛衣外套也仿佛是银色的了,毛衣下摆被风高高撩起,这么冷的天她竟然还穿着裙子。
章见飞觉得她的背影很忧伤。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都能感觉到她身上弥漫开来的忧伤,仿佛湿冷的水墨,晕染在她周围。他不敢太靠前,只是轻声唤她,“毛丽。”
她身子微怔了下,缓缓侧了下脸,却并没有回头。
“是我。刚摁了很久的门铃,屋里又亮着灯,我就想你可能来了这里。”他站在她身后,未经她许可,他不敢靠她太近。事实上,他们分隔太久,已经不适应相隔太近。
而在他们的面前,海与天看不到明显的分割线,海天融为一体,墨黑中透着灰色。海面上月亮照着的地方,荡漾着细碎的银光波浪,一层一层地涌向岸边,因为涨潮的关系,海浪漫过沙滩不依不饶地撞击着岩石,溅起的浪花在月色下熠熠闪闪,像是漫天的星子纷纷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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