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爱你,你知道吗(7)
翌日,章见飞赶回南宁,恰好这天赵玫在机场送别阿莫。因为飞机晚点,两人在候机厅外的咖啡座说了许久的话。阿莫还是劝赵玫早日回槟城,老这样耗在南宁也没意思。赵玫那天的精神有些恍惚,头天晚上她跟阿莫在酒吧喝了很多酒,身上还有很重的酒气,样子也憔悴不堪,说话语无伦次,“阿莫,我真的只能这样了吗?信用卡停了,我现在只有不到两万块的现金可以用,他们真的要这样赶尽杀绝吗?”
“我留了张卡在你的包里。”阿莫说,“但也只够你维持一段时间的,所以小玫,你回去吧,有些事你回去后冷静下来再跟章先生谈,现在大家都在气头上,谈什么都没有结果。”
赵玫摇头,“不,我不回去,槟城没有他,我回去干什么。就算离婚,以后两个人各过各的,起码让我待在可以看得到他的地方吧?我爱他,阿莫,我爱他!也许是我把局面弄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我愿意改,只要他不离开我不赶我走,我什么都愿意,可是他坚持要跟我离婚,我回不回槟城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阿莫也无计可施,“唉,小玫,你别怪我多嘴,你们弄成今天这个样子你确实有很大的责任,你太固执,爱得没有退路,总希望对方回报同等的爱,可是感情这东西没办法称斤论两的,如果你当初不那么咄咄逼人地强求章先生,或许你们可以平平静静地过完下半辈子。”
赵玫哭了起来,“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他不理我了,我说什么他都不听,阿莫,我不甘心,就这么回去我真的不甘心!还连累你……”
“谈不上连累,其实我老早就想去香港分部,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七年了,我都没能打动你哥,我耗不下去了,女人的青春短暂啊!”阿莫叹气。
“你走了我可怎么办,以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兴许是机场大厅太冷,赵玫微微发抖,目光迷乱,失魂落魄的样子着实令人担心。
“你有空可以去香港看我啊,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开心地玩。”阿莫忧虑地看着脸色苍白的赵玫,心下越发不忍,握住她冰冷的手,“小玫,多保重,给自己一条活路吧,你还年轻。”
赵玫很虚弱,酒精的作用还没有散去,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阿莫一直在安慰她,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在她们背后不远处的书店边,有个人在默默注视着她们,确切地说,是注视着阿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彼得安一直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沉默。没有用的,她已经拒绝了他。
那天晚上他在路边追上她后,她把话说得很明白,她跟他没有可能,她的解释是彼此在一起共事这么多年,太熟了,没办法建立起恋人间的那种感觉。他知道这只不过是她的托词,她与老板不也共事这么多年,为何直到老板离开她心里还放不下?只因她被他占据了整颗心,于是再也装不下别的人。彼得安知道,他于她而言就属于“别的人”。只是大家都有自尊,很多话不便挑明,他除了表示遗憾,什么都不能说。
就在前几天,赵成俊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阿莫去香港的事,问他,“你是否会怪我,明知你喜欢她,还授意马先勇将她派去香港。”
他只能置之一笑:“她心里的人不是我。”
赵成俊恨铁不成钢:“你太笨,这么多年都不晓得主动,到她要飞了才后悔莫及。”后来又鼓动他,“要不你也去香港吧,我来安排。”
他婉拒,“我要陪着你。”
赵成俊当时怪怪地瞥他一眼,“拜托,我的性取向没问题。”
半小时后,目送阿莫乘坐的飞机飞上云霄,彼得安长长地吐了口气,也许是跟随老板太久,他也变得越来越冷僻,就算心里再惦记,想想就过去了。唯独在阿莫这件事上,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没想到他会这么难过,心里某个地方像是突然就空了,生生地被剜去了一大块,走出机场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对劲。
同样很不对劲的是赵玫,眼睁睁地看着阿莫飞走,她虚弱得连哭都没气力了。她跌跌撞撞地走出机场,天空飘起了雨,四下里都是陌生的人,她头晕得厉害,去停车场取车,却怎么也不记得自己的车停在哪里。
彼得安当时也在停车场,认出了她,上前问道:“赵小姐,需要帮忙吗?”
赵玫那时候意识很混乱,像是认得他,又像是不认识,冷冷地说了句,“不需要,你走开!”她眼泪奔流地行走在车辆中,精神恍惚,最后还是在保安的帮助下她才找到自己的车。上了车,车内还弥漫着阿莫留下的淡淡的香水味,到现在,她终于是一个人了,彻底的一个人,她无力抵抗,无处申诉,没有人在意她,没有人爱她,亲人、朋友都离她远去,她什么都不剩了,她在这世上根本就是多余的……
在机场高速驾车超速飞驰的时候,她甚至希望来场惨烈的车祸,最好是车毁人亡,那样她就解脱了,进了市区,她像个逃犯似的一路闯红灯,几次差点撞上别的车,引来对方的谩骂,她却哈哈大笑,更多的眼泪涌出眼眶,模糊了视线。
回到独居的别墅,赵玫冷得厉害,要保姆张嫂给她放热水洗澡,可是张嫂却不肯动,脸色不大好,语气也没有往常那么热络,“太太,这个月的工资该给了。”
赵玫这才想起已经到了付保姆工资的时间,往常这些事都是章见飞处理的,两人分居后章见飞仍然一如既往地安排好她的生活,给她足够的生活保障,现在他停了她的信用卡,顿时让从来不问柴米油盐的赵玫手足无措,她敷衍道:“先生会给你付工资的。”
张嫂说:“我打电话问了,先生说是由您来付。”
赵玫强忍一触即发的情绪,站在楼梯口摇摇晃晃,“过几天吧,我会给你付的。”
张嫂咕噜了几句,又道:“可是买菜的钱您该给我啊,我可没钱贴。还有,上午物业公司的人来了,说我们拖欠物业管理费和水电费,要我们马上去交,不然就断水断电……”
“够了!”赵玫气急败坏,从手袋里掏出钱夹,抽出一沓现钞朝张嫂砸去,“滚!马上收拾你的东西滚!”她的样子实在骇人,脸色惨白,嘴唇发乌,张嫂二话没说解下围裙,捡起地上的钞票回了自己的工人房,几分钟后就收拾东西出来,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赵玫也忘了要洗澡,上楼倒在床上疲惫地睡去。她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童年,她穿着漂亮的蓬蓬裙追在章见飞的后面,见飞哥哥见飞哥哥地喊,他们在大宅里的樱树下追逐嬉戏,落花纷飞,那个俊朗的少年转眼长大,成了她的丈夫,她拥有了他,却又很快失去他……那些久远的往事,那么温暖的梦境,多年来一直萦绕不去,醒来却是清晰的残酷,她解脱不了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黑暗的深渊越陷越深……
凌晨,赵玫自梦中醒来后又开始喝酒,偌大的房子静得像坟墓,而她就是这墓中的一个鬼,当她在浴室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时,觉得自己真的已经成了鬼,没有魂魄,没有心,连血液也变得冰冷,酒精的麻醉效果还是不错的,起码她感觉不到疼痛了。
天亮的时候,院子里起了雾,赵玫披头散发地站在卧室的露台上,呆呆地看着大团大团的雾涌进来,白茫茫的一个世界,什么都看不清,爱或恨,生或死,
都变得缥缈卑微,真安静啊,这个世界……她的意识已经不是很清醒,却依然记得给章见飞打电话,章见飞显然还在睡觉,他一定困得厉害,含含糊糊地嗯啊了几声就挂了电话,如果章见飞能在那时候跟赵玫多说几句话,哪怕只是敷衍,也许后面的很多事就不会发生。
而赵玫那天早上跟章见飞说了什么,至今是个谜。
尘埃落定了吗?
也许是吧。
南宁的天气变化很快,早上还雾霭沉沉,到上午天就晴了,天空又是那种碧蓝如洗的样子,阳光也似比往日明媚,生机勃勃的一天又开始了。这一天副总编朱庸代表出版社设宴为毛丽饯行,地点就在出版社旁边的一家酒楼里,除了编辑部的一干编辑,还有谭副社长、容总编、各个部门和科室的负责人都参加了,汪社长因为去北京开会没能赶过来,但也亲自致电向毛丽表达社里对她的挽留之情。
装饰典雅的大包间内开了三桌,场面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伤感,大家有说有笑相互敬酒,气氛热烈,只有容若诚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说话,一个人默默喝酒,毛丽端杯敬他酒,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很局促地起身碰杯,仍然什么也不说。
“老容,你就不说点什么吗?”坐在邻桌的白贤德看不下去了,“毛丽都要走了,你说几句吧。”
旁边的人也附和,“是啊,再不说就没机会喽。”
原本喧嚣的包间内忽然就安静下来,大家纷纷将目光投向容若诚和毛丽,容若诚握着酒杯的手有些微微颤动,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不说了吧,我跟大家的祝福都是一样的,希望毛丽生活幸福,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谢谢容总编。”毛丽含笑致意。他的心思她明白,有一种深情不可言说,有一种眷恋无须表白,默然深爱,寂静喜欢,这就够了。
吃完饭出来,按白贤德事先的安排,编辑部的姑娘们到出版社对面的影楼拍集体写真,因为影楼老板早前到编辑部派发优惠券,一直派不上用场,白贤德觉得不能浪费了,于是安排姑娘们到影楼来套正式的合影,以留作纪念。
编辑部十来个姑娘在影楼化妆间里进进出出嬉笑打闹,间或“****”年轻帅气的摄影师,一时间影楼欢声笑语,好不热闹。摄影师建议大家都换上影楼的礼服拍照,这样才显得隆重又有意义,姑娘们顿时欢呼雀跃,直奔更衣室抢礼服,因为毛丽是主角,摄影师亲自为她挑了件古典宫廷式的小礼服,配上钻石皇冠,
活脱脱的童话中的公主。
但毛丽的兴致似乎并不高……
她是前天下午才从北海赶回南宁的,一回来就发烧,昨晚咳嗽,彻夜未眠,所以这会儿她显得有些精神不济。
海天苑已经过户给了章见飞,他表示房子会对外挂牌处理,意思是卖掉,毛丽没有说什么,因为这是他的权利。
毛丽回来的时候因为吃了感冒药,不便开车,是章见飞将她带回南宁的。路上毛丽问他:“这房子是赵成俊设计的吧?”
“你怎么知道?”
“如果可以,如果他愿意接受,可以把房子卖给他吗?”这是毛丽的建议,章见飞会不会采纳她不得而知,她只是说,“对于我跟你来说,这房子已经成为不堪的记忆,我们都想要摆脱这记忆,但对于他来说,那些过往却已成为他的生命,给他留个纪念吧。”
章见飞当时诧异地看着毛丽,他不明白毛丽为何突然如此倾向赵成俊,他原以为她会连他名字都不愿提及的,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章见飞心中充满疑惑,毛丽却什么都不肯多说,他看到她途中始终抱着一个小盒子在怀里,抱得紧紧的,好像里面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样。
“请善待他。”毛丽下车时格外叮嘱,“他是你兄弟。”
换好礼服,发型师开始给毛丽盘头发,先化好妆换了衣服的姑娘们已经去了楼下的摄影棚,化妆间变得安静了许多,可能是不想这么沉寂,发型师主动跟毛丽攀谈起来,“呃,跟你说件有趣的事,现在的怪人可真多,昨天我们店里就来个客人,可奇怪了,一进来我们老板很热情地招呼他,问他想拍什么照,他长得很帅,一身名牌,我们都以为是个富二代什么的,过来预约婚纱照的,结果你猜他拍什么?”
毛丽漫不经心地问,“拍什么?”
“他拍遗照!”发型师将毛丽的头发高高绾起,啧啧直咂舌,“当时我们老板以为他开玩笑的,他那么年轻,拍什么遗照,结果他说他是认真的,还要我们化妆师小李给他整理下。我们这才意识到他可能不是在开玩笑,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我们很愿意给他拍……他非常和蔼,拍的时候从头到尾都对着镜头微笑,他说他要将他的笑容留给他最爱的人,我们问他是不是他女朋友,他笑而不答,啧啧啧,把我们都感动了。”
毛丽盯着镜中的自己,心里某个地方微搐了下,她想起某部电影里好像也有类似的情节,开照相馆的男主角自知不久于人世,于是非常从容地给自己拍遗照,没想到这世间还真有这样的人……发型师还在唠叨着什么,她没有听到,忽然觉得很疲惫,也许是妆太浓,她觉得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这时手机叮咚一声,提示有短信。毛丽顿觉心怦怦乱跳,短信是赵成俊发来的:我就在马路对面,可否见一面,我有东西交给你。
毛丽站起身扭过头去,窗外是一株高大的凤凰树,明明这个季节凤凰花不会开,可是她不知道是不是出现幻觉,恍然看到一树火红的花在蓝天下烧着,火一样的花,几乎可以灼痛人的视线。她跳起来,就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一样,二话没说就提着拖地的纱裙下楼。
“毛小姐,你要去哪里?”发型师见她提着裙子要往外走,追出来问。毛丽笑了笑:“哦,有个朋友在外面,我去跟他打声招呼就回来。”
“那你快点,摄影棚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好的,我只去一会儿。”
一会儿,她真是这么说的。然而在毛丽迈过门槛的瞬间,她突然眼花得厉害,仿佛是某个异域空间的门猝然打开,眼前一片白光,耳畔有遥远的颂歌萦绕,似在召唤着她。她在门口定定神,这才发现是阳光太刺眼的缘故,阳光照在那些高大建筑物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的光芒令人无法直视。
街上的风很大,毛丽的长裙被风吹得高高撩起,翩然如飞。赵成俊已经下了车,隔着条马路和她相互望着,因为这里毗邻民族大道,车流量很大,毛丽看着他的脸一会儿被车挡住,一会儿又从车隙间露出来,顿时有些发愣,刺目的阳光照着她最熟悉的一张面孔,那些温软的过往****的深情,到如今都随风而去了,毛丽突然悲怆得无以复加,造物主安排她和他相识,结果他们始终无法真正走近彼此,就像现在,他们隔着一条街,中间是河一样的车,仿如隔着整个世界。
信号灯又换了,赵成俊重新上车,打了个弯向这边驶来。他将车停在她不远处的一个路口,下了车。有飒飒的风撩起他黑色风衣的衣角,他仍是气势逼人,只是细看才发觉他消瘦得骇人,脸色也很不好,走路也不似从前那般稳健。
毛丽恍惚间只觉心底划过一阵刺痛,再熟悉不过的身形,似乎是在一步步走来,可是在她的感觉中,这个男人在她的人生当中已然越走越远。终于,他站到了她的面前,目光一如往昔,脸上似乎还带着隐约笑意,“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好吗?”
毛丽摇头,“不了,有什么话你就在这说吧,我这个样子不方便。”
赵成俊上下打量她,这回是真的笑了,“你今天很漂亮。”他的样子看上去很虚弱,脸色灰白,嘴唇竟还透着几分青,“什么时候动身走?”
“后天的飞机。”
“这么快?那不知道我们以后还能不能见面了。”
“阿俊,你脸色不好,生病了吗?”毛丽注意到了他脸上的病容,应该不是单纯的受到打击,她怀疑他的身体是不是又出了状况。
“是吗?”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下颌,明显是在强撑,还开起了玩笑,“你说我能好吗?女朋友都要远走高飞了,呵呵……”
“谢谢你,真的。”毛丽看着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她是真的要谢谢他,不是谢谢他此刻的祝福,而是谢谢他这么多年对她的牵挂。
可是赵成俊并不明白,这声“谢谢”有多深的含意。毛丽猜想他应该还不知道她已经看到了那些信,她也不会主动说,反正他早晚会知道。
这时赵成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光碟递给她,“还给你,物归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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