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终场 我从你开始,我在你结束(2)
“这个……可能是有些误会吧,我很自责很内疚,毛丽车祸的事根本就与他无关……”章见飞说着就哽咽起来,“我现在心里很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知道怎么才可以求得他的原谅。”
彼得安叹息:“恐怕您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章先生。您之所以误会赵先生还是因为您不太了解他,可能您觉得您了解他,你们是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但是章先生,我想这世上最不了解他的人应该就是您。”
章见飞怔怔地看着他……
“先说他跟毛丽小姐的事吧,他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就喜欢上毛丽小姐了,这个您知道吗?他将毛丽小姐的照片一直带在身边,保留至今。本来他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追求毛丽小姐,但因为您也喜欢她,赵先生不得不隐藏起这份感情,直到您和毛丽小姐离婚三年后,他才在Henson先生的鼓励下来到南宁,来到毛丽小姐的身边。为什么他会在毛丽小姐恢复单身后三年才过来呢?您知道原因吗?”
Henson这时轻咳两声,代为回答,“因为当时他的病情已经无法控制,而且没有更好的治疗办法,我对他的保守估计是他活不过两年,所以我鼓励他去跟深爱的女孩子表白,起码应该让对方知道他的这份爱,生命只有一次,我不希望他的人生留下遗憾,因为他实在是个很可怜的人。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信任他,纵然他做事的方式有些狠绝,那也是生意场上被逼所致,但这并不表示他没有权利去追求爱情,这对他不公平!”
彼得安说:“还有,章先生,关于博宇被Nirvana收购的事情,其实都是赵先生将错就错的圈套,只不过这个‘圈套’是善意的,因为他自知病情恶化,几次在我面前昏迷,他没有办法了,他创立的这份事业总不能没有人接管,而交给别人他无论如何都不甘心,所以当Nirvana对博宇发动攻势的时候他的对策就是不抵抗,他跟我说,他其实是巴不得Nirvana收购博宇的,这样他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而且您可能也不知道,章世德将名下全部股权转给您其实也是赵先生做的工作,是他说服章世德这么做的,因为他从内心来说也不愿意看到泓海落入苏燮尔的手中,虽然他跟章世德对立这么多年,他其实对章家多少还是有些恻隐之心的,可能他自己不会承认,但这是事实,他是被章家抚养大的,仇恨是仇恨,可若将章家跟维拉潘家族排在一起,情感的天平还是会倾向章家。”
“说到底赵先生是个重感情的人,知恩图报,他跟我说过,他劝章世德将泓海股权转到您名下从而将苏燮尔踢出泓海,其实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报答章家的养育之恩,他不欠章家了,只有章家欠他的。”彼得安说到这里已经哽咽,“章先生,您是他的兄弟,您知道他最有可能去什么地方吗?我们到他的公寓看了,他竟然连药都没带走,他显然已经放弃了自己,他现在的状况是不能离开药的,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Henson也非常焦急,“请务必好好想想,他最有可能去哪里,我对这边不熟悉,所以我没办法猜到他在生命最后时刻藏身的地方。”
章见飞此时整个人已经失了常态,只觉四下里冷得像地狱一样,亦黑得无穷无尽,他脸色惨白,嗫嚅着嘴唇,“北海,他会去北海……”
“您是说海天苑?我打过很多次电话,都没有人接,我还亲自过去看过,怎么摁门铃都没有人应,他应该不在那里。”
“不,他只会去那里……”对于章见飞来说,这是种本能的判断,到底是二十多年的兄弟,不管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误会,但心底最深处仍有着一根最隐秘的弦是相通的,这根弦仿佛是连着他们的血脉,生死与共,赵成俊多年来刻意隐藏的伤痛此时传递到他的心上,就像在他的心上撕了道口子,他任由着泪水在眼眶中奔涌,喉咙里像是生了刺,每吐出一个字都连着那道口子,痛得他连吸气都不能缓解,面对彼得安的质疑,他只是凭着本能做出判断,“他如果存心不想让你们找到,他就不会接电话,也不会开门……”
彼得安和Henson面面相觑,“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彼得安跳起来,马上掏出手机打电话,激动得声音发颤,“马上备车,去北海!马上!”
而章见飞这一刻只觉天旋地转,连起身都没有力气了,他透不过气,他无法呼吸,他真想就这么死过去,“阿俊,阿俊啊,你要等我,等我……”他扶着沙发浑身筛糠似的抖,一遍遍地唤着赵成俊的名字,好像只要这么喊着这个名字,他的兄弟就会来到跟前一样。此刻他脑子里全是阿俊年少时的模样,眉目清俊,不常笑,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与年龄不相称的眼神中透着忧郁;他们一起玩耍,一起长大,分享彼此的快乐和烦恼,可是现在回忆起来,赵成俊似乎很少有过真心实意的快乐,他一直那么忧郁,无论在多么热闹的人群中,僻静的角落里一定有他孤单的影子。他们是兄弟,没有血缘,却胜过这世上任何一种骨肉至亲,可是此刻章见飞才知道,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阿俊,他曾经以为这世上他最了解他,其实他从未走进过他的心。
“章先生,你与我们一起走吧。”彼得安打完电话后说。
章见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Henson见状忙起身扶住他,“章先生。”
“阿俊……”他挣扎着向前挪动脚步,结果大脑完全指挥不了双腿,脑子里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身体还在做着可怜的抵抗。他感觉屋子里的一切似乎都在晃动,他身体也随之剧烈地摆动了几下,眼前一黑,重重地栽倒在地。
正是傍晚时分,北海下了场雨,雨后竟然罕见地出现了彩虹。赵成俊站在海天苑的露台上,看着那彩虹只觉心情格外平静,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彩虹了,真美。
小时候听妈妈说过,每当天上挂出彩虹,就表示有人要去天上了,那彩虹就是上帝架的一座桥,专门用来接那些人去天上的。妈妈哄他说,爸爸就是这么被接走的,他去了天上过着幸福的生活,偶尔他也会下来看看他们。赵成俊问妈妈爸爸怎么下来,妈妈说,走彩虹桥呀,彩虹桥不仅可以接人去天上,也能让天上的人下来人间走走、看看。
赵成俊信以为真,每当看到彩虹时就格外兴奋,因为这意味着爸爸要下来看他们了,可惜他一次也没有见过爸爸从彩虹桥上下来……成年后每每想起妈妈的这个谎言,赵成俊就很悲伤,爸爸不可能下得来,而他,倒是随时有可能上去。如今看到这绚丽的彩虹,他明白是时候了,他恍然感觉天上的爸爸妈妈在召唤着他,“俊儿,我们在等你。”
赵成俊是上午从南宁到北海的,他已经驾不了车,包了辆出租车回来的。回北海前他在医院徘徊了许久,毛丽依然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不醒,他站在玻璃隔窗外看见她满头裹着纱布,浑身插满管子,只恨躺在里面的不是自己。他诅咒这上天,为什么不是他躺在里面,他横竖是要死的人……
病床的旁边是各类监控仪器,闪动的蓝色小屏幕上是她此时的生命体征,她还活着,只是无知无觉,她倒无知无觉了,可他还站在这道玻璃之外痛彻心骨。她昏迷的样子像是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低垂,仿佛在做着一个深邃的梦,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她就是他的一个梦,他飞越千山万水走近这个梦,总不能触及,他应该想到的,既然是梦就终究会碎掉,梦醒后只剩此刻的无助和悲凉,隔着一道玻璃,他与她就像隔着一个世界。
他在心里轻声与她道别,手指轻抚冰冷的玻璃,她的脸颊,她的眼睫,她的唇在他的指间亦仿佛冰冷,他唯愿将自己最后的温度透过这玻璃传递与她,让她重新燃起生命的热度,他要她活着,即便他下到十八层地狱他也要她活着!
毛丽,我不能让你死在我前面,不能够!纵然是千刀万剐,活着被抽筋死去被捣成灰碾成泥,我也不要忍受这样的生离死别,如果我们必须有一个离去,我愿意代你去。
你留下来,我走。
从南宁回到海天苑已经是中午,赵成俊随便吃了点东西后睡了一觉,醒来已是暮色深沉,他洗了个澡,精心刮掉胡子,吹好头发,换上雪白的衬衣,将自己收拾得很整齐。外面风有点大,他又披了件烟灰色的薄呢大衣,这件衣服还是毛丽去年给他买的,每次天一转凉他就会穿上。他端详镜中的自己,病容似乎已被掩饰得所剩无几,甚至有些神采奕奕,其实他已经断药好些天了,反正吃那些药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他索性停了,没有了药物的作用他还能这么容光焕发,他将这理解为回光返照。
他仔细地扣好袖扣,戴上白金表,动作笨拙,却一丝不苟。然后他缓缓在屋子里走动,毛丽的东西都被清走了,但屋子里隐约还残留着她的气息,她收拾过的屋子一定也留有她的痕迹,他每拿起一样东西就要看上好半天,好像她就在眼前,他伸手就可以触到闭上眼睛就能嗅到。
最后他特意在书房停留了会儿,书架上的书明显被翻动过,他并不在意那些书,他的目标是书桌最角落里的那个抽屉,他犹豫着,迟疑着,希冀着,颤抖着拉开书桌抽屉,一直拉到尽头,那个盒子果然不见了,他如释重负般微笑。
书桌上的电脑是开着的,他坐下来登录她的微博。
自分手后毛丽的微博很少更新,最近的一次是出事那天通过手机上传的一张照片,应该是她用手机在化妆室拍的,把化妆师的半边脸都照出来了,那个化妆师他认得。因为光线的原因,加之手机的像素有限,照片不是很清晰,上传照片时她还附了一句说明:“曾经以为会在这影楼里拍婚纱照,可惜未能如愿。”她当时拍那张照片时大概想不到,一个小时后她身上的那件白色小礼服裙就浸满了鲜血……
赵成俊拿着鼠标的手一阵战栗,心像是被什么狠狠碾了一下似的,好半晌他才缓过来,他随即登录自己的微博,犹豫了下,清空了上面所有的内容,连个人信息都删了。当时注册这微博是因为毛丽,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不需要了。他静悄悄地来,就让他这么无声无息地走吧。
从屋子里出来时已是傍晚,夕阳下的海超乎寻常的绚烂,天边燃烧着晚霞,将整个海面镀上一层瑰丽的火焰色,海滩上留下很多贝壳,在夕阳下闪着光。毛丽很喜欢收集贝壳,她说每个贝壳都有海的记忆,她小时候每每孤单的时候,想爸爸的时候,就会在海滩上捡许多的贝壳,对着贝壳呼唤爸爸,然后再将那些存有她呼唤的贝壳通通扔回到海里,这样爸爸捡到那些贝壳,就可以听到她的想念了。很幼稚的童话。原来每个小孩子幼年时都会对这样的童话信以为真,就像他也曾相信爸爸会从彩虹桥上走下来一样,那样的天真成年后不会再有,所以成年人的世界永远比孩童要残酷,因为他们不再相信童话。甚至,不相信自己。
赵成俊俯身拾起一个贝壳,也尝试着对着贝壳说话,“毛丽,毛丽?”然后再将贝壳贴在耳朵边上,只听得里边传来奇妙的嗡嗡声,像是海风,又像是海浪,那么他刚才唤毛丽的名字已经被贝壳记住了吧?
“毛丽你听得到我的呼唤吗?”
“毛丽,我很想问你,那天你被抬上救护车时你想跟我说什么?你一定是有话要跟我说的吧,你想说什么?”
“我后来反复对你的口型,似乎像‘我恨你’这三个字……你反反复复说的就是这三个字吗?你到底还是恨我的,对吧?”
“可是毛丽,我爱你,你知道吗?”
赵成俊将手中的贝壳扔向大海,他已经过了相信童话的年龄,可是此刻他宁愿相信有童话,这样毛丽捡到那个他说过话的贝壳时,就一定会听到他临终前最后的呼唤。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在乎她是爱他还是恨他,因为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已经知道了他爱着她,那个手机与盒子里的那些信就是最好的明证,那么她为什么还是恨他呢,口口声声说“谢谢”,心里却恨着他。
想来,毛丽是恨他明明这般爱着她,爱了她这么多年却到现在才让她知道,到如今什么都来不及了,他不怪她心里有恨。
远处不时传来年轻人的嬉闹声,他寻声望过去,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学生,在海边拍照,堆沙堡,看上去似乎很快乐。
赵成俊很羡慕他们。
而那几个学生以及海面上捕鱼归来的渔民后来都证实,赵成俊在海边徘徊到天黑也没有离开,他怔怔地盯着海面上盘旋的海鸥,有时来回走动,有时站着发呆,一动不动,仿如一尊经历着风吹雨打的雕像。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天渐渐黑下来,海边嬉闹的恋人陆续散去,渔民们也都回家了。就像是一个灯火通明的舞台已经谢幕,灯光渐暗,除了海浪和风声,四下一片寂静。今晚的月色很美,那轮并不圆满的明月清清冷冷地悬挂在天幕上,橘灰色的光晕在月亮四周映出一圈淡淡的薄云,赵成俊看着那圈薄云感觉那是被打开的天堂之门,无数的星光坠落深海,海面上荡漾着粼光闪闪的波浪,拍打着,一层层地涌上海滩,撞上岩石的刹那飞溅起美丽的浪花。
这是一个静谧得不似在人间的世界,赵成俊感觉灵魂已经脱离躯壳,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海浪拍打的样子在他的眼里都是静默的,无声无息。
从前他无数次幻想过死亡会是什么样子,现在他知道了,死亡就是静默地结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惊心动魄,他躲到这里结束无非是希望不被人打搅不被人瞻仰,他的身体发肤都只属于他自己,他不想将自己死去的样子呈现给他们看,活着时他已经受尽折磨,现在他只想保留最后的一点尊严,安安静静地走。
他活在这世间承受了太多苦痛,亲人也好仇人也罢,没有人相信他,没有人爱他,那么他凭什么将自己死亡的样子呈给他们看?他甚至不想他们碰他的遗体,这世间如此冷漠肮脏,他宁愿葬身这大海,身体喂鱼,也不愿意他们碰他。
没错,海就是他最后的归宿。
他不知道自己在海滩上坐了多久,双腿都麻木了,他已经没有力气用脚步丈量天堂的距离,只能静等涨潮的海水漫上来,浸没他。其实他有些怀疑他能不能上天堂,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资格上天堂,他大概只能下地狱。这辈子他做过的错事太多了,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他最终还是失去了她。来世的路上,他们还能相遇吗?
这时候海水已经漫到了跟前,再过一会儿,海水就会将他完全淹没。即将阴阳两隔,说些什么呢?很无奈,他只想得起他初次见她时的样子,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一转眼,他都要死了。这是什么样的离别啊,他甚至没能等到她醒来!
海水已经漫到了脚跟,他冷得发颤,不想再这么等下去了。他挣扎着站起来,一步步地朝着大海深处走去。海水冰凉,渗透皮肤,让他的血液慢慢冷却,而他的意识依然清晰,脚底的细沙那么的柔软,他感觉自己像是走入一个梦境,多年来他常梦见这样的场景,他披着月光走向星空下的大海,海水温柔地抚慰他疲倦的身体,所有的伤痛,所有的怨恨,所有的遗憾,都被海水冲刷得干干净净,他是这般干净地融入这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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